雍正爷坐在书桌之后,看着胤禩给他的两册名录。两本都是用密码写成,其中一本是胤禩自己的所有人脉,另一本则是他的。雍正爷转着手中的翠玉扳指,笑得有些无奈——他还是头一回知道小八对自己的了解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虽有揣测的,也有实证的,然除却在宫中因忌惮着汗阿玛的力量不好深究,他但凡在外的力量,居然都已给胤禩窥破了七七八八。
这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
胤禩天生就有长袖善舞的本事,与笼络人心的天赋;而心思敏锐缜密,则源自于少年时在后宫中受的冷箭屈辱;加之从小不甘压迫,骨子里头本就有些“不服管教”与“离经叛道”,被自己同他这大逆不道、不堪世俗的感情激发;数十年的相处更是浸yín于自己宏观鸟瞰、杀伐决断的思维模式中,两场战争的洗礼过后,上辈子那种当断不断、犹豫踟蹰,几乎已完全从目今的胤禩身上剥离。
保留了温润的秉性和对深情的渴望,却褪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与不该有的彷徨。
这样的胤禩,得堪为帝。
雍正爷本以为自己会有些吃味儿的,然而却没有,玉树四司生死场上走得那一遭,已经让他看清楚了许多东西。超越了死亡的羁绊,让他想得更深更远。何况目今胤禩的强大,亦是上辈子的允禩未曾抵达的境地。大清能得一个温良如玉、天下拥立的皇帝,他又有什么好不让贤的呢?
再说,雍正爷勾起了唇角,朕上人也不差不是么?
想到了此处,他嘘出了一口气,提笔在四爷党人脉的那本卤簿后面,用胤禩所授密码,补上了对方尚未调查出来的所有名录……
四党八党本一家,分什么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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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二年初春的青藏战役,康熙帝终究没有太平地揭过,惩治完不听话的青藏土司、台吉;用此事作储君的文章,更乃重头戏。
胤禩因着膝盖上的“重伤”,不得不在府中卧床休养。遂被压制了许久的皇三子,便像终从三足鼎立的局势中缓过了一口气,连日来的朝会,雍正爷便冷眼看着昔日太子党余孽摇身一变成为三爷党,屡屡弹劾“军务总督胤禩,于玉树四司战役中消极怠工延误军机,致使我方虽然胜利却损失惨重;并疑似在战前有意诽谤中伤皇兄,致使军心动摇,实乃居心叵测”。
康熙帝虽未着急表态,却也并未制止大臣们的一番言行。
雍正爷跪与丹墀之下,低眉敛目,唇角牵出了一抹冷笑。
“皇父,看来还是未对二哥放手啊……”胤禩立于书桌前,提笔练着他不管哪辈子都不是十分擅长的行书。
雍正爷下了朝便习惯性地经由密道来到胤禩府邸,见他习字,绕到身后握住了他的手腕:“说了十几年,这里用劲儿,还是记不住。”
胤禩倒是不以为意,惬意地往他怀中一歪:“说正事。”
雍正爷顷刻间心内眼里全是温柔,他本想要吐槽一番皇父的恶形恶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朝堂上的事还有你不知晓的?汗阿玛战前便想看窝里斗,现下品味起来,与其说是在三人之中择储君,不若说更期待我等三败俱伤,他好重新起复太子。”
胤禩轻轻地吁了口气,语气中不晓得是凉薄了兄弟情谊,还是兔死狐悲:“遂说,老三倒是又被当了枪使……”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甚至胆敢直呼“老三”二字。
若搁在在前世,这份“虚伪放肆”定然会惹来雍正爷的不满,然而目今看来却是胤禩愿意在雍正爷面前独一份的肆意与放松了。四爷免不了收紧了臂膀,旋即忆起了老三居然敢伤了胤禩脾胃一事,声音顿沉:“是啊,他胆敢用太子党的余孽,胆敢在你的饮食中下毒……就得想好可能会复出的代价!”
“四哥,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两条毒蛇终于一致对外地露出了獠牙,攻击率不容小觑。
一番“歹毒”地筹谋以后,朝堂上的风向在数日之后有了转圜,先由一名此次亦随军出征的三品武将参了胤祉一本苛待下属,并列举了数项罪证;紧接着是一名官员宣称“索额图府上的食客乃自己同乡,得闻战时索相密谋于军务总督皇八子胤禩的饭食之中下毒,并由青藏台吉经手”;很快地,又有青藏边关传来消息“数位台吉不服管教,寻衅兹事”。这下,本来处于风口浪尖之上的人,便倏然从胤禩换成了当今的“三爷党”。
往大了讲,可联系成废太子蛊惑三阿哥,又笼络其旧部索额图,企图在青藏战役中钻空子,重新起复;往小了说,亦可是索额图或胤祉鬼迷心窍,打着太子的大旗霍乱朝纲。
康熙如何选择,似不用再说。
十日后,本来还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康熙帝,被纷至沓来的邸报条陈砸得眼晕,而抨击皇八子胤禩的声音到底是被压了下去。
七月十五,为了废太子可以牺牲掉一切的渣父,终于下旨斥责索额图为“天下第一罪人”,并拟出大罪二十条,“扰乱太子内心,使其行效不良”首当其冲。
八月初一,在内阁持续了长达半月之久的吵架骂街之后,赐封诏书颁布下来:擢升皇三子胤祉为诚郡王,皇四子胤禛为雍亲王,皇八子胤禩为禩郡王。这种将皇三子与皇八子各打五十大板,又拱出了皇四子的事故,让朝堂之上的风向再度变化,而胤禩却因由在府内准备“膝盖手术”事宜,未能入宫听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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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爷翻身上马一路急杀回府中,秋阮替他换下朝服,便挥着绣帕让他赶紧滚去对门那家。
看着明显是被郭络罗氏带坏了的福晋,雍正爷倒头一回觉着对方也是个真性情的知心梯己人,念起近日来她与郭络罗氏联袂将两家后院都料理的安宁和谐再无丁点风浪的,禁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方才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目今已是“禩郡王”的府邸小径。
他一阵风似地刮入书房时候,正赶上胤禩在泡茶。胤禩坐在小几后,用的还是他当年赠他的那套“雨过天青云破处”的龙泉青瓷,修长的手指灵活翻飞,说不出的茶香与随意。瞅见他来了,唇角挂了一抹暖意:“方才李公公宣了旨,我便估摸着四哥也快到了。”
雍正爷的脚步慢了下来,撩袍坐在了胤禩身边榻上,手顺着他的腿摸到了膝盖:“还痛么?坐着累不累?”
“装个样子给外人看,你倒还上了心。”胤禩笑道,推给他一碗茶。“尝尝可还是那个味?”
雍正爷接过了茶盏,温度正好,眸光不觉深了一分,低头品了一口:“八弟的手艺,更胜当年。”小杯啜饮的极快,白毫银针浅淡的茶汤很快平复了他内心的焦躁,他搁下了茶杯,“你倒还是这样喜欢‘银针’啊……”话音刚落,他倏尔悟到了什么,猛然转头望向了胤禩。
胤禩手指摩擦着一只“雨过天晴”的茶杯,眸中带笑。
雍正爷心头剧烈地冲撞了一下,旋即低低一叹,目光更柔,挨近了胤禩的耳侧:“功德碑已经立好了,上头只有咱们俩个的名字,且刻在了一处……!”
这下子,便连胤禩的呼吸也乱了。
雍正爷终究心疼地扣住了他的腰,将人拖近了些,靠在一处:“你该省得我来说什么,就一点儿也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