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不愧为肱骨大臣,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又滴水不漏,无形中就使人产生一种信服力,本来有些慌乱的统领们,也跟着吃了一颗定心丸,感激地看向他。
毕竟,祸起宫中,追究到底,是他们失职。过后追责,抄家斩首也不为过。
力揽狂澜,戴罪立功,是他们唯一地出路。秦明,恰好为他们指明了方向。
作为一个大臣,秦明也确实是个中翘楚,凡事能面面俱到,即便做不到,也能自圆其说,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总是让人很难挑错,且善于揣测帝心,这也是宋汐越加宠信他的原因。
在他喜得千金之后,宋汐见那女婴模样可爱,甚至说可结为姻亲。虽是玩笑,却也足以说明秦明圣宠优渥。
他的女儿,自出生起,便冠得一个未来皇子妃的头衔,真真是千金之躯。
彼时,宋汐将视线转向秦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长安殿?”
秦明眼神微闪,“半年前,皇夫擅自将未央宫更名为长安殿,您当时,是默许了的。长安殿,正是皇夫所居之地。”
闻言,宋汐真真一愣,随即苦笑。
她哪里是默许,分明是没放在心上。
这几年来,她心里想的都是,只要他不做妖,他想怎样就怎样。
忽然的,她有点恍惚,她有多久没好好地看过他了?
一个月,一年,还是几年?
曾几何时,她连他住的地方叫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明见她脸色不对,唯恐他担心安笙,忙道:“臣已派人去往长安殿营救皇夫,相信皇夫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不必了!”宋汐却忽然冷下了脸色,“他那么能作的人,只有他作别人,别人哪能作得了他。”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身边的小太监狠狠一哆嗦。
宋汐越说越气,语气生硬得可怕,“朕就说,朕登基这么久,厉昭的势力也扫荡得差不多了,如今国泰民安,哪里来的乱臣贼子就能突然杀进皇宫?这个宫里,除了他,没人敢跟朕做对。真真是个冤孽,见不得朕好。融融失踪,指不定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涉及皇家秘辛,两个统领都缩着脑袋,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有秦明尚能面不改色,这些年来,他已取得宋汐信任,哪怕是家务事,帝王也不会对他过多避忌。相反,他还要帮着擦屁股,这都是心腹该干的事儿,没毛病。
秦明不以为然道:“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陛下贸然给皇夫定罪,会不会太草率了?”
此时此地,他竟难得为安笙说了一句话。
对安笙,于公,他们一个在朝廷,一个居后宫,甚少有交集;于私,两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以那人极端的性子,无非视他为帝王走狗,若是在路上相遇,只怕连个正眼也不瞧的。
不过,从旁观者的角度,那人,也不过一是情场失意的可怜人而已。
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又何必与他计较。
锦上添花无需做,落井下石也不屑做。
再说宋汐!
说她花心,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偏她登基这么多年,后宫没添一个新人。
说她痴情,偏又身边围了好几个男人,一碗水难端平,内宅不安,家庭矛盾时有发生,真真愁煞了帝王。
不过,他人的情情爱爱,他一个局外人,还真是不好说的。
“狗还改不了吃屎呢!”帝王却冷笑道:“草不草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个统领听了,皆出一身冷汗。
这是要将家庭矛盾上升到国家层面啊!
可怜了他们这些炮灰,一不小心,就要飞灰湮灭啊!
秦明亦凝重了神色,怕只怕,今夜,注定是个血腥之夜。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杀往长安殿,一路上,喊杀声不绝于耳,越紧接长安殿,叛军便越多。秦明带着一干禁卫一路披荆斩棘,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宋汐本无需动手,心中怒急,一路上也杀了十来号人,皆是兵不血刃。
长安殿外反倒是一片寂静,成了这皇宫中唯一的“清净地”。
望着紧闭的大门,秦明请示帝王,“陛下,有些不对劲儿。”
“管他是龙潭虎穴,朕今日也要走一遭。”说罢,宋汐率先往前走去,秦明只得紧随其后。
随着宋汐一脚踹开大门,禁卫军们也一窝蜂地涌了进去。
这里似乎久未有人造反,一进院中,便有一股略微呛人地烟尘气,空气中,更似蒙了一层薄雾,阻碍着人的视线。
今夜的长安殿,处处透着诡秘。
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不远处的殿门,更是层层紧闭,仿佛在防备,在拒绝着什么。
这时,宋汐发话了,“把门统统踹开。”
“陛下?”秦明有些不解,窥见帝王冷凝的脸色,终归没有说什么,示意身旁的两个禁卫上前开门。
还没等这两人付诸行动,身后的院门忽然被人用力地关上了。
众人回头,门口处不知何时已被几个黑衣人堵住。
紧接着,原本空荡的院墙呼啦啦地冒出了无数个脑袋,搭弓拉弦的声音刺激着人的耳膜,金属的寒光带起阵阵阴风,着实唬人得紧。
一瞬间,秦明脸色骤变。
他们带来的人,说多也不多,找茬可以,若是应对逼宫,无异于以软击石。
自己,到底是大意了。
宋汐也紧锁眉头,心里却不那么害怕。
直到现在,她依然有一种迷之自信,安笙,是伤不了她的。
喊打喊杀了那么多年,他什么时候真正伤了她?
就不知道这玩的又是哪出?
宋汐站在院中,对着殿门大声叫道:“安笙,你出来。”
好似就等着她似的,话音方落,沉重的殿门缓缓从内打开了,露出一个黑黝黝的缝隙。
紧接着,一个人影飞快地闪了出来。
冷峻的身姿,寡淡的神色,望住她的目光,熟悉而陌生。
这个人,宋汐认得。
宋汐开门见山道:“融阗,叫你主子出来,少玩这些花样。”
“主子就在里面。”融阗的目光,是她看不懂的复杂悲悯。他站在门口,也不靠近,静静等着她来似的。
宋汐抬步正要上前,冷不防被秦明拽住了手臂。
宋汐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陛下,以防有诈!”
宋汐有些哭笑不得,直到现在,她还一点儿没有上战场的自觉,总觉得是在自己的家里,后院起火,毕竟还是家务事。
她想说不碍事,却发现他拽得很紧,表情也很凝重,这种如临生死大敌的紧张感,宋汐很久没有从他脸上看到过了。
她回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融阗,视线从院墙上包围的密不透风的埋伏上扫过,冰冷的箭尖,反射出清冷月光,刺伤了她的眼。
于是,她咽下了斥退的言语,拂下他的手掌,转而面前融阗,“朕既已到得门前,他又布下天罗地网,又何必再装神弄鬼,叫你主子出来吧!”
融阗没有说话。
宋汐便不再看他,对着殿门高叫道:“安笙,你不敢出来吗?”
“有何不敢?”
伴随着一个低哑又得意的嗓音,殿门大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不知为何,今日,他穿着一身艳红衣裳,发饰和衣裳都极其华丽,脸上的妆有点浓了,却遮住了他脸上的瑕疵,显得他肤白如雪,唇红如胭,宛如雪地里走出的妖精,妖冶艳丽极了。
今日的安笙,似乎一扫往日的颓靡,将他身体里所有的生气都在一刻间绽尽了。
众人一眼看去,只觉得惊心动魄,极美,狂野,十分有侵略性。
这样隆重的装扮,即便是在大婚,也是没有过的。
有那么一瞬间,宋汐真真是看呆了的。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安笙,又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安笙。
唤起尘封已久的回忆,冲刷着她的脑海,她的眼眶有些湿热了。
周围的人,更是呆呆地看着他。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样漂亮的人,很多都是生平头一次见吧!
尤其是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当中,人的心弦崩到极致,这另类的刺激,更是将种种感觉无限放大了。
见着这样的宋汐,安笙反而笑了,笑得潇洒而肆意,“怎么,不认识我了?”
闻言,宋汐飞快收敛了神色,冷然道:“你又想做什么?”
换作平时,宋汐这样的语气,安笙早就炸了,今日却没有生气,他看起来好心情极好,脸上笑意盈盈,“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今日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对了,我还请来了一个你很想见的人,想不想见一见?”
话虽如此,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在宋汐防备的眼神中,安笙轻轻拍了拍手掌,就有人从屋子里押出一个人来。
这人一袭白衣,看起来似乎不大好。高束的长发微微凌乱,俊美的脸庞难掩憔悴,身体绵软,脚步虚浮,全靠身侧两人支撑着。
偏这两人连拉带拽,举止粗鲁,似乎弄疼了他,使得他一双俊眉紧锁,脸色也越发难看。
“宸宸!”熟悉的面容让宋汐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她大叫一声,刚想踏步上前,只见安笙一个眼色,融阗忽地将一柄长刃架在了风宸的脖颈上,警告地瞪着宋汐。
宋汐瞬间不敢上前了,改为怒视安笙,“你放了他。”
风宸似被点了哑穴,身体亦动弹不得,只能投给宋汐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为什么要放?”安笙像听了什么笑话,瞬间笑出了声,下一刻,眼神一凝,“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会唯你是从吗?”
没来由的,宋汐心里有些悲哀,面上却不露分毫,“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宸宸?”
宸宸,宸宸,到了现在,她的眼里还只看的到风宸!安笙气急,面上却笑得欢畅,“宋汐啊,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我们就以风宸的命做堵住,你赢了,我就放了他。你输了,风宸的命,我就收下了。”
宋汐抿着唇,没有说话,视线却饶过他去看风宸。
她怎么能拿宸宸的性命做这该死的赌注?
纵使她武功高强,他若有心算计,难保不会出现意外。
见她不搭理,安笙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道:“嫌赌注太小了?那么,加注如何?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派人去神龙殿了,相信很快,你就可以见到你心爱的淳儿了。你是知道我的手段的,说得出,就一定说得到。”
至此,宋汐掉转过头,猛地看向他,怒斥出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见她终于肯正视自己,安笙高兴极了,从下属的手中接过一把剑,“不用那么麻烦,我们一剑定胜负,目标嘛,就是对方的首级。今日,我们来一场生死之战。”他的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嗜血而兴奋。
宋汐心中一紧,不可置信道:“你疯了!”
没想到,安笙反而点点头,“我疯了,所以,你要陪疯子玩一场吗?不玩的话,你的两个情人就会没命了哟!”
宋汐简直难以忍受他用如此轻快的语气说着如此残忍的话,似想到什么,她艰难得开口,“融融和尧儿,是在你的手里吗?”
安笙诧异了一会儿,咯咯地笑了,“不愧是做皇帝的人,没错,他们都在我手里。你的爱人,你的孩子,你的江山,你的一切,都攥在我的手里,所以,你要跟我赌吗?”
他斜睨着她,深黑色的眼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美。
宋汐却以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他,掩在袖中的手掌不自觉地攥紧,眼睛死死盯住安笙,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见对方没有一丝改变主意地意思,她不禁轻轻吸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问他道:“你是认真的?”
安笙只是笑,“不赌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哦?我不是开玩笑。”说最后一句话时,他的语气倏然转冷,像是发布了某种信号,融阗忽地将剑刃往风宸脖颈上一压。
这竟是以命相协的意思。
风宸白皙的脖颈瞬间出现一道刺目的血痕,新鲜的血液顺着剑刃缓缓淌下,滴在地上,砸开了一朵血花,也深深刺痛了宋汐的心。
宋汐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爆喝出声,“我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