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开始。
夏夕执白先行,她不假思索地拈起一颗棋子,轻轻地放在右下角的星位上。
她本来想礼让一下客人的,结果没开口就被程绍安排了。想让具体一先的那点小算盘只好破产。
她落子之后,程绍却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她对面,盯着棋盘上这颗孤子,入定一般,动也不动。
许静瑜忍不住莞尔。您老师傅上门踢馆,这也谨慎得有点过了吧?棋盘上只有一颗孤子,能看出一朵石头花不成?
魏林达对许静瑜眨眨眼,做了个鬼脸。两人都忍着笑意,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观阵。
足痴了有五分钟,程绍在对角的星位上落了子。
在场的人都一愣,这是要舍弃自己熟悉的定式,跟七奶奶玩反包围?他也不过只研究了她一局棋,听了一句金角银边草肚皮,难道这样就弄明白了对方的棋路?掌教大人果然很彪悍啊。
夏夕微笑着点了点头,“先生这是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吗?”
“你的阵法我太过陌生,研究了一张棋谱,只觉得思路飘逸,棋风秀丽,布局之始谦退逊让,当真有闺阁之风。但几十手之后转身灵活,随势而动,边路抢得先机,立刻窥视中原,蓄势强劲,柔而不弱,老夫大开眼界啊。”
这通马屁拍得夏夕身心舒泰。老头子很是滑溜世故,先把你夸成一朵花,万一输了面子也好看些。再想想老头的第一颗子,不落天元落星位,她忽然领悟到了老头的想法。
正向她与许静瑜玩笑中说的,她没级没品,输了一毛钱的干系都没有。可是掌教程师傅堂堂三品之尊,能坐在这里跟她下棋,已经是了不起的脸面了。
他开局跟着她走棋,其意思就是来下盘指导棋,探探你的棋路而已,只做研究,并不当真论输赢。老头子在山东名声很响,爱棋成痴,此番虽然上门挑战,但是珍惜羽毛,并不想真的输给一位侯府年轻的少奶奶。
夏夕懂了老头子的意思,笑笑点头,“程先生这般高手,肯花时间来称量我的下法,晚辈何其有幸,还请多多指教。”
老头子如释重负,满意地看了她一眼,“少奶奶客气了。程绍爱棋成痴,有好的棋谱必要弄到手而后快,好的对手更是绝不放过。只求手谈中能学得一两分技艺,输赢是不大放在心上的。”
“高人风范,令人景仰。晚辈的一点心得求教于前,请先生不吝赐教。”
老头子心里跟喝了蜜水一般甜丝丝的。
与后宅女子对弈,说出去真伤三品棋师的脸面。但是那局棋谱里奇思妙想又确实吸引人。他是爱棋的人,更想下一盘指导棋,不当真,就当玩玩。他最担心夏夕领悟不到其中的关窍,正经八百摆出一副迎战的架势。 不料一颗子落地,她就立刻心领神会,侯府娶的女孩果然聪明,聪明绝顶啊。
相对于许静瑜对上的那几位响马老乡,程师傅的运气好上十万倍。
夏夕按照中国流的布局定式走了第二手,第三手,程绍亦步亦趋,又学了两手。
“我这是一种定式,我常用的定式大约有七八种,都在边路走棋。我生平还没下过第一步占天元的棋,一定要找机会练一次。”
许静瑜已经被吓住了。她自己连定式都研究么?不要太惊人好不好?
“三连星也是定式之一吗?”魏林达问。
夏夕回答:“是。”
前十手,夏夕一如既往中国流,程绍跟着亦步亦趋,照葫芦画瓢。一模一样的开局要是放在21世纪,就该有小报记者写出这样的新闻标题:今日棋枰流行风,祖国山河一片红。
第十一手,夏夕照样在边路落子,程绍忍不住又一次占了天元。
观战的人都望着他笑。
程绍也不好意思地说,“这里空着不理,就像冬天出门不戴帽子似的,心里头别扭。”
夏夕理解,老头子的身份地位放在那里,跟她走几手已是极限。他一辈子浸yín天元派的攻守战略,最擅长的还是围绕龙头摆龙尾的那套战法。棋无龙头在心理上的感觉何止是不戴帽子,简直是没带脑子。
不过被老头上来一通闺阁棋风的赞语奉承得心里高兴,夏夕决定把飘逸秀丽,谦退有礼上演个十足,她不急着围大空,只是顺着程绍的变化,在天元与边路的两颗黑子之间打入一手,随后又是一颗小飞挂,仅仅两颗子不同,白子就显得先手脱出,压迫黑子边路,并与相近的白子建立呼应,白模样隐然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