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蔓儿离开杨岭村,并没有一路回北京,而是返回了官驿。
蔓儿受惊过度,刚才反抗的那股劲儿这会儿全泄了,人软得坐都坐不起来。她半躺半倚地倒在车厢里,鲜红的吉服衬托着如玉的面孔,神情懊丧而绝望,真是一副最奇怪的景象。夏夕想到她穿过来那天,倒在地上,大约也是这么一副衰败无力的样子,心里不由得一动。
丫丫好心,帮蔓儿在腿上和胳膊上按摩,帮她活络血脉,手上没多少力气,聊胜于无。揉巴了半天,血脉没揉开,倒把人揉得活过来了些。蔓儿挣扎着要坐起身子,夏夕按住了。
“歇歇,别怕了。这会儿你很安全。”
“奶奶我对不住您。可我不是故意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害过人,可是我害了您。”
夏夕抬头看看,隔着一层帘子,马车夫和小蕊爹都在外面,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现在别说了,歇一歇。不用急,我会问你的。”
丫丫好奇地问,“说说你们家行吗?你爹爹原是陇州刺史,这是挺大的官是吧?”
蔓儿苦笑,“从五品,大约不算很小了。”
“那你娘呢?”
“死了,自尽了。”蔓儿沉痛地说。
三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心里一沉。
姜云姬的命运可以用风云骤变来形容。她出身在江南一个的富商家庭,常州的梳篦远近有名,他们家的“德运斋”梳篦更是当地名品,几代人经营下来,用家资豪阔来形容那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富裕之后,家中子弟崇尚读书,姜云姬这一房的祖父更是格外重视教育。因此他们家男男女女都是同时受教。不过女孩子的教育更注重德行与修养的培养,男人则瞄准了科举。
姜云姬的父亲姜永年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少年得志,22岁就中了进士。姜云姬的娘同样出身常州大户人家,两人成亲后感情也无所谓好不好,少年夫妻没有红过脸就是了。姜永年中进士那年姜云姬出生,是祖父这一房的嫡长女,备受祖父母宠爱。但是母亲也就只生了她一个,再无所出。
姜永年科举得意,就此走上仕途。不幸的是,他的官职总是在离家千万里的西北,十几年时间里,他回家省亲的机会其实是很少的。姜云姬长到15岁,父亲其实没见过几次。她的娘按照江南的风俗留在家里伺候公婆,姜永年带了一房妾室赴任。
后来传来的消息就有点不堪,这位父亲纵情声色,在政务上不见建树,反倒留恋花街,连娶了三位青楼女子进门。原先跟去的那位妾被他寻个不是,托人连女人带孩子一并送了回来。祖父气得半死,但是鞭长莫及,也无可奈何。祖父是否后悔当初管得太严,以至于物极必反,这一点姜云姬就不得而知了。
恼恨之下,祖父停了对父亲的供给。他想着家里不帮衬,儿子只靠俸禄过活,大概就不会这么放浪形骸了。那三个青楼女子既然已经进门,老爷子只能硬着头皮忍了。现在你没钱了,总不会再往家里弄人了吧?
家里的供给停了几年,父亲的家书里没有半句抱怨,只说挺好的,身体挺好,差事挺好,一切都很好。再等,就是抄家流放的噩耗。姜永年在任上大肆贪墨,东窗事发了。
姜永年被流放青海。五房妾室被就地发卖,敢情在家里停了支援之后,他还是又一意孤行地娶了两位姨太太进门。据那个被撵回家的姨娘哭诉,大爷喜欢妖妖乔乔的那一类女子,穿着打扮一定要华丽妖娆。这些女子原本都是花钱的祖母奶奶,哪还经得起鼓励?自然是比着来。无法支应,又塌不下富家子弟的面子,姜永年的手就此伸向了公孥。等他觉得漏子捅得有点大,必须要向家里求助来补窟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姜永年一人倒了不说,害得无辜的家里被抄,填补他贪墨的银两。祖父排行第三,姜家三房自祖父以下男丁全部流放陇西,女眷全部官卖。姜云姬的母亲趁人不备投了井。经营了四代的德运斋一夕之间灰飞烟灭。
“那现在你有祖父的消息吗?”
姜云姬苦笑,“祖父年近古稀,气得吐了血。官差当场说,陇西万里之遥,这样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只怕一把老骨头就扔在路上了。”
捷哥和丫丫的脸上都现出不忍,家破人亡啊,以前这一类事情都是故事,现在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太惨了。
丫丫心知有关易嫁的事情不宜被外头的人听见,就挑一些不敏感的问题问。她问起了今天的这桩婚事。
姜云姬脸现苦笑。
“你们也看见了,我身不由己。庄头拿着我的身契,强行提亲,不同意就打。”她拉起衣袖,胳臂上青青紫紫的都是淤痕。
“我自从遭了大难,已是自暴自弃,可是这一回,激得发了倔劲儿,死也不从,打吧,打死了落个干净。常家见打不服,就来了今天这一出。”
“这个庄头也太不要脸了,他家那什么儿子啊,三寸丁,居然也敢肖想你?”丫丫义愤填膺。
姜云姬沉郁地说,“长得不好倒在其次,关键是品行不好。他偷......偷......”
捷哥撇嘴,“偷人?就凭他?”
姜云姬摇头,“是偷东西。原本在北京的时候隔三差五就偷点布头啊,下脚料什么的回来给他娘,他娘还夸他机灵。”
几个人都笑了,还有这种娘哪?
夏夕问,“照我想来,他们应该把你送得远远的才对。”
姜云姬说,“常庄头是这么想的。常有信现在在苏州一家绸缎庄当三掌柜,成亲之后把我远远地带回江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