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上居家休闲打扮,坐在她身边忽然聊起,“我记得这个taiyupark,曾经为江碧云画过一幅肖像画,早年间被不知姓名的藏家拍走,从此再也没有音讯。”
阮唯从展示图上抬起头,淡淡道:“七叔想买回来?”
“有机会的话,买回来自己收藏也不坏。”
谁知她居然说:“是想收藏画,还是收藏人?”
她的声音很轻,内容却似重锤落在陆慎胸口。
他皱着眉,认真观察她,但却见她下一秒已被另一件拍品转移注意,似乎之前都是无心之言。
“阿阮,我想要收藏的,从来只有你。”
“是吗?从什么时候开始?”
“很早。”
“很早是什么时候。”
陆慎笑,“早到难以启齿。”
“七叔,我要打电话去警察局举报你。”她适才满意,再度翻开双头人鱼像,食指敲了敲人鱼的脸,问:“七叔绝不觉得,这张脸好面熟。”
陆慎看了看说:“太抽象,外行人很难看出所以然。”
“像妈妈。”她几乎是斩钉截铁地说道。
陆慎却不这么认为,“江女士与taiyupark交往甚密,他不至于把你母亲塑造成魔鬼。”
可是阮唯难得坚持,“一半天使,一般恶魔,人人都有两张脸。”
“阿阮,你不能这么评价你的母亲。”
“噢?为什么不能?”她挑眉,饶有兴致地追问。
陆慎对此一笔带过,“她是一位伟大的女性。”
“我知道,她风华绝代,八面玲珑,身为江如海掌珠不但热心慈善还能亲力亲为,北非、东南亚及国内西北地区,建校舍招老师办医院四处都有她身影。抽空资助不得志的艺术家,没过几年就受时尚及艺术圈推崇,风光无限。更不要提追求者,恐怕要从西港排队到中心区,三五万男性不在话下。”她说话时语音语调起伏极小,看不出多余情绪,至多是在陈述事实。
但女人的心思实在难猜,谁知道她会不会连亲生母亲都嫉妒?
陆慎的眉头收得更紧,握住她右手,低声说:“议论一位女性,从她万千追求者角度出发,算不上尊重与客观。”
阮唯不管,继续问,步步紧逼,“我好奇……七叔是不是其中之一。”
“这句话你在鲸歌岛上已经问过一次。”
“可是我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
“阿阮。”他这一声阿阮已经暗含警告,聪明人就该适当收敛,无奈阮唯的情绪似箭在弦,收不回。
她牢牢盯着陆慎的眼睛,问:“江女士有没有明里暗里给过你提示,你是她最欣赏最看好的年青人,有没有带你去海边去贫民区或者去云会所向展示她精心准备的惊艳?”
“阿阮!你够了!”似乎被踩中同脚,他内心翻腾,压低声音说,“我不许你这么讽刺你的母亲。”
他声高,疾言厉色,她粲然一笑,浑不在意,“不许我往东,不许我向西,现在还要不许我谈论我的母亲。七叔,你管得好宽。”
“我希望你在谈论你母亲时,至少表现出最基本的尊重。”
“尊重?”她嘴角讥讽,仿佛听到本世纪最无聊最乏味的笑话,她伸手拿食指轻点他左胸,挑出一把又妖又娆的嗓音说,“七叔,在你那些呼唤着江碧云的梦里,在你那些描绘着她穿着旗袍扭动腰肢的夜里,你对她……有没有尊重两个字?”
“你闭嘴!”他抬手,脑中空白,重重给了她一耳光。
阮唯被他的力道一带,额头磕在床头灯上,蹭破了皮,鲜血积了半张脸,仿佛在上演午夜恐怖电影。
“阿阮……”
他慌了,后悔了,收不住,又忍不得,完完全全失控。
阮唯却在笑,诡异的,似今夜拍得的双头人鱼,“七叔,这就是爱,你如果真心爱一个人,是绝对受不了任何人说她不好,更受不了有人当面拆穿你从前隐秘。”
她静静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鲜血,笑笑感慨:“多么伟大的爱情。”
陆慎立刻去找急救箱,熟练地依照步骤为她擦血消毒,做简单处理。
好在只是剐蹭伤,不必闹到去医院,或者由当地警察介入。
一阵忙碌过后,陆慎仍然坐在床边,他已然恢复正常,静静看着她受伤的额头以及被牙齿磕破的嘴角,怅然道:“抱歉,是我失控,是我……无论如何,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阮唯却超乎寻常的平静,回答说:“没什么,确实是我说得太过火,每个人心中都有不能碰的秘密,是我越界在先,只能算我活该。”最后一个字说完,居然还能给他一记温软笑脸,令他的心抽痛,无以为继。
“阿阮……你……”
“如果没有其他话要说,我想先睡了。”她躺下,拉起被子盖住头顶。
陆慎伸出去的手又停住,最终落在她肩上,隔着米色被套以及一滴晕开的血抚摸她。
何谓后悔莫及,他今时今日终于尝一回。
锥心刺骨,疼痛难耐。
同一时间,阮唯也在被子底下后悔。
她今晚失控,忘记要领,受苦也不意外。
而她之所以失控,这原因令她自己也惊心,根本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