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四章

敖凌并没有直接进入这那一片黑暗之中。

现世往黄泉沉淀污秽与恶念的速度非常的快，他才离去了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黄泉之中又弥漫除了一层浅浅的瘴气。

并不会对生活在黄泉之国里的人类亡魂有太大的影响，但致使他们精神萎靡不振却是会的。

从黄泉之中形成了村落一直到变成一个国度为止，生活在黄泉之中的人类亡魂都是没怎么接触过这灰黑色的不详之气的，对于黄泉所特有的污秽气息，他们十分陌生，也毫无防备。

许许多多的人类亡魂的都病倒了，他们从熟识的黄泉生物那里得知了这就是曾经在黄泉之中四处遍布的污秽之后，都露出了天塌下来一般的神情。

人类的亡魂是无法在污秽之中存在的，这些亡魂早已习惯了黄泉之中的安定生活，并不愿轮回去现世受苦。

而如今那些污秽又突然出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要重新投入轮回去？

“那位凌大人呢？他不是一直都在驱散黄泉之中的污秽吗？”人类的亡魂慌张的问，“为什么如今会有污秽在黄泉之中弥漫呢？”

“凌大人最近似乎是离开了。”那黄泉生物回答道，“也许是伊邪那美大神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交由他去做吧。”

人类亡魂听到黄泉统治者的名讳，双唇瓮动了两下，最终还是颓然的垂下头来，“那我们……是不能呆在黄泉了吗？”

“也不一定。”黄泉生物并不确定，“你们既然一直都留在这里，还已经参与到黄泉的事务之中了，伊邪那美大神应当会有所安排的才是。”

听他这么说，那个亡魂似乎是长舒了口气，口中念念叨叨着要去伊邪那美大神的神社参拜祈祷。

黄泉生物看着他一路往城池之中的神社走去，刚转过头准备离开，就看到天际闪过一道黑影——那黑影是犬类的形状，自黄泉深处的黑暗之处而来，似乎是向着黄泉女神的神殿方向而去。

“……凌大人！？”

巨大的黑犬抖了抖耳朵，似乎听到有谁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低下头看了看脚底下的黄泉之国，半晌也没察觉出到底是下边哪个小若针尖的生物在喊他。

“凌大人，怎么了？”小小的水红色身影从敖凌背脊上爬到他头顶两耳之间，紧张的揪住了他耳朵上的绒毛。

“没有，似乎是听到了有人在叫我，只叫了一声，应当不是什么大事。”敖凌抖了抖耳朵把自己的耳朵拯救回来，“神乐，坐回去。”

水红色的小女孩儿乖巧的应了一声，重新爬回了敖凌的背脊上，跟神威肩并肩一起坐着。

敖凌低下头，看到了四处弥漫的污秽，想着自己当初吞噬了黄泉各处的污秽给了人家生存的环境和希望，如今还是维护一下，免得造孽。

所以他并没有在回来的时候就进入麻仓叶王所在的黑暗之中。

黑发的大妖怪在那片黑暗之前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跑去冥道门口的庭院里，将两个鬼火童子都拎出来，然后转道去敲了黄泉神殿的门，邀请黄泉女神一起去泡温泉。

——顺便一起分享一下现世的食物与他带回来的狐狸关东煮。

黄泉的伊邪那美命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一样，被邀请一同去泡温泉。

毕竟神明们大多高高在上，性情清冷，尤其是大神们，如高龙神那样洒脱不羁的画风还是非常稀少的。

温泉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符合他们的逼格。

但即便不符合他们的逼格，黄泉女神却还是挺高兴的答应了下来。

“您应该有浴衣的吧？”敖凌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用带上伊邪纳岐大神。”

黄泉女神难得露出愉快的笑容来。

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进了神殿。不多时，便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走了出来。

敖凌看着一身小振袖的伊邪那美命，如今的女神穿着一件黑底金线绣着怒放的黄泉之花的振袖，衣摆裁短了盖住了臀部与小部分大腿，之下便是白嫩修长的腿与高高的黑底分趾竹屐。

女神一贯盘着发髻的长长黑发温驯的放了下来，又因为有些长了缘故，随意而松散的盘在脑后，余下的发尾及腰，被拨到了身前，颊边细碎的黑发随着她的脚步轻晃，美艳的面颊在这样的发式下竟显出了一丝少女的清雅。

神乐哇的捂住双唇，惊讶的瞪大了双眼，“母亲大人真好看！”

黑发的大妖怪对此十分赞同，他看着面前的女神，认真而郑重的夸赞她：“您是我所见过的，穿小振袖最美的女性。”

黄泉女神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与敖凌竟然这么会说话。

但女神也并未因为对方的夸赞便感到羞涩——或是说“多些夸赞”这样的话。

她对于这样的赞赏接受得非常顺畅。

黄泉女神大气的双手抱胸，眉眼间全是自信与倨傲。

敖凌想了想，认命的变回巨大的黑犬，将两名鬼火童子与黄泉女神托到自己背上。

黑暗深处的阴阳师亡魂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动静，心中满是向往和羡慕。

——他也想泡温泉。

主要是，想跟喜欢的人一起泡温泉。

麻仓叶王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小寂寞。

敖凌带着黄泉女神直接去了由人类亡魂经营的温泉庄，女神只是微微惊讶，倒是没有表露出反对与嫌弃的意思。

“人类在享受这种事情上总是做得很好。”敖凌解释道，“神威说这是整个黄泉最好的温泉庄。”

黄泉女神轻哼一声，伸手拉着神乐径直走入了庄内。

这个温泉庄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周围很是清幽安静，大概是因为黄泉之中污秽消失了几十年的缘故，这附近的土地之上竟也冒出了一丝丝的绿意。

但也亏得这里并非人来人往的地方，黄泉女神那毫不遮掩、美艳得让人见了便几乎要昏厥过去的面容并没有多少人看到。

敖凌带着神威跟着进入了温泉庄，由小大人似的神威将四人入主这里的事务都打点完毕了，才转入了庄内。

敖凌和神威的房间在神乐与伊邪那美命旁边，他们包下了一整个院子，这个院子里就有一方被围了一半的温泉——院落之外穿过一条遮蔽性极好的小道之后，便能够看到另外几汪颜色、温度不一的泉眼。

敖凌和神威换了庄内送来的浴衣，又要来了一个炭火炉，直接在院子里的温泉边上搭起了灶台煮起了狐狸关东煮的锅底和串串。

神乐闻到香气，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着神威和敖凌，眼巴巴的瞅着他们前边咕噜噜冒着热气的锅子，舔了舔唇。

敖凌向小女孩招了招手，从一旁的木柜里拿出了两块浮板和几个碗，放进水里之后也脱掉了浴衣，只在腰间紧紧的裹了一层布就下了水。

“狐狸关东煮哦神乐，叫伊邪那美大神一起来吧。”敖凌笑眯眯的说道，转头问蹲在岸上的神威要了几根串串。

水温有些烫人，但对于皮厚的大妖怪而言，大概泡个三天三夜都不会冒汗。

但身处温暖烫人的水中，总是能让人感觉身心都变得轻松。

“凌。”麻仓叶王听到敖凌那边的动静和水声，眯了眯眼，“你是在跟伊邪那美大神泡同一个汤池吗？”

敖凌咬了一口竹轮，“伊邪那美大神还没出来呢，怎么啦？”

“不准。”麻仓叶王短促而坚定的说道。

敖凌哎了一声，似乎这才意识过来男女有别——他眨了眨眼，转头看向从房间里出来的黄泉女神与神乐，咬了咬竹签，将一旁的浴袍勾过来，才刚下水没多久又滚回了岸上。

黄泉女神轻笑了一声，却也没有下水，而是穿着浴袍坐在了敖凌旁边，两大两小在温泉边上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一整锅的关东煮都吃完了，黄泉女神才拍了拍手，将手中的竹签放到一边，“说吧，这样讨好我，是想要什么？”

被看穿了的敖凌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听句明话，叶王如今正靠近的那个神格，您是打算给我们吗？”

“自然是给你们的。”黄泉女神点了点头，“除了你们，也没有谁能够承受它的副作用还不被污染了。”

也是。

毕竟是会吸引世间所有污秽加之于己身的东西，说好，那肯定是好的，但副作用也没什么人能够承受得住。

敖凌放下心来，高兴的又分享了一锅串串，“外边是公用汤池，您应该不会喜欢，我就去外边泡啦！”

黄泉女生嗯哼一声算是应了，随意的摆摆手，目光始终都没从面前沸腾的关东煮上挪开。

敖凌感觉自己似乎是发现了新世界——每次去拜访黄泉女神的时候，只需要带上一些现世或者是黄泉之中的人类亡魂所制作出来的小零食，就能够得到非常温和的待遇。

——这可比之前动不动就冲他冷笑或者是嘲讽的情况要好得多了。

深觉找到了吃货之友的敖凌满脸感动，拜访黄泉神殿的频率越发的高。

高到麻仓叶王都感觉充满了危险。

毕竟，他不是没在敖凌内心之中听到过他对于某一部分女性的特殊好感——显然，黄泉女神是完全符合敖凌一直以来的亲近对象的标准的。

阴阳师的亡魂每天听着敖凌和黄泉女神走得越来越近，心中满是紧张。

最后他终于是没忍住，虽然并未明言阻止敖凌的做法，语气之中却满是酸意。

“凌，虽然如今我并不会感觉到接，但是……我也很想吃啊。”麻仓叶王出声道。

正在跟黄泉女神分享猪肉脯的敖凌叼着一块肉脯，微微一愣。

黄泉女神简直要忍不住冲酸气冲天的麻仓叶王翻白眼了。

黑发大妖怪看了看黄泉女神，又看了看身处黑暗深处的麻仓叶王，咀嚼着嘴里的肉脯，“你想吃，那你出来了我带你去吃好了。”

阴阳师的亡魂顿了顿，“有什么好吃的？”

“苹果糖，金平糖，和果子，关东煮……”敖凌掰着手指数了一长串，“很多呀，你想吃什么？”

麻仓叶王闻言，沉吟了好一阵——他微微转动着手中的暗红色纸伞，一脸严肃思考的样子，最终那纸伞的转动倏然一滞。

阴阳师的亡魂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纸伞压低了些许，掩盖住面上泛起的细微红润。

他说：“想吃……你。”

他的声音很小，落在能够听到他说话的一神一妖耳中却如同一声响雷！

黑发大妖怪的面颊噌的通红一片，连嘴里的肉脯带掉了都没能唤回他的神志。

黄泉女神觉得麻仓叶王真是胆子和脸如同黄泉一般大！

平时无意秀就算了，现在都敢当着她的面开荤腔了。

可以的，麻仓叶王。

黄泉女神冷着一张脸直接切断了敖凌与麻仓叶王之间的联系，看着整张脸红成一片的敖凌，“脸红什么，你俩还没到那个时候呢，就让他想着吧。”

敖凌抬手捂住脸，点了点头，却根本无法压制住脸上的红晕。

——明明早就已经看过了别人啪啪啪的场景，但是一想到自己和叶王，敖凌就觉得浑身燥热得厉害，那坐在人家床边看着人家翻滚都不感觉害羞，代换了对象之后却让他羞赧得不行。

黑发的大妖怪低着头，耳朵耷拉下来，尾巴僵硬的绷直了，连在袜中的脚趾都蜷缩了起来。

麻仓叶王说得没错。

敖凌最害羞的时候，连脚趾都会蜷起来。

黄泉女神感觉自己有点看不下去，她饱含愤怒的将敖凌带来黄泉的小零食卷走了大半，才不不情不愿的重新赋予了这两个狗男男之间的联系。

当然，在这之后，她就把敖凌一脚踢出了神殿，并且“嘭”的关上了大门。

再一次被人家扫地出门的敖凌，动作非常熟练的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上的灰尘，耳朵耷拉着假装没有听到来自阴阳师亡魂的呼唤，一步三蹦跶的跑回了冥道门口的庭院之中。

神威和神乐如今常驻于此，若不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是不会离开的。

敖凌回到庭院第一件事，就是给奴良滑瓢寄了封信过去。

大意是如果你真把你儿子送过来，记得顺便让他带点现世的小零食一起来。又因为担心奴良滑瓢不会挑选小零食，黑发的大妖怪把自己喜欢的那些东西列了个长长的清单。

想了想，又抄了这清单两遍，分别给巴卫和杀生丸。

写完之后让十分渴望往外跑的神乐去交给道反大神。

将信件寄出去之后，敖凌只觉得自己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行为简直机智极了！

之后敖凌就专心致志的吸纳着黄泉之中的污秽，满脸正直，一副无欲无求一心只为黄泉好的光辉模样。

黄泉之中的污秽日渐稀薄，小半个月过去，黄泉之中的居民们惊喜的发现那些污秽都一点点的褪去了！

他们对重新派遣了神使祛除污秽的黄泉女神千恩万谢，并庆幸自己终于是不需要再一次陷入轮回之中。

敖凌着小半个月里，一直都没有回应麻仓叶王的呼唤。

他是真的害羞得很。

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说出过那种话的麻仓叶王。

而被敖凌拒绝了交流的阴阳师亡魂，这些日子里则都在认真的思考着，自己之前那一句话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凌似乎……还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事情。

麻仓叶王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对着一个纯洁少年开黄腔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禽兽。

——比看上当年还只有六岁的敖凌这件事要禽兽得多了。

当然了，阴阳师指天发誓他不是恋童也不是恋狗，是敖凌的人形真的太具有欺骗性了。

麻仓叶王叹了口气，这一次也依旧没有得到如今几乎要化身小鹌鹑的敖凌的答复。

——要不是敖凌偶尔还会出声告诉他方向错了，麻仓叶王都要觉得他与敖凌之间的联系被百来年里一直在失恋的黄泉女神给切断了。

百年来一直在失恋的黄泉女神蹲在神殿里煮着关东煮，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在将黄泉之中中逸散的污秽彻底吞噬掉之后，敖凌便一头扎进了麻仓叶王所处的黑暗之中。

阴阳师的亡魂察觉到了周围骤然加深的属于敖凌的气息，便知道这是敖凌重新回到这黑暗之中了。

“凌。”阴阳师第三百次呼唤心上人的名字。

黑发大妖怪踏入黑暗之中，四周纷至沓来的吵闹与恶毒的诅咒刺入脑海，竟然让他觉得有了丝毫的安慰感。

——在这样的环境中，他竟然感觉平静了些许。

敖凌觉得自己可能终于是要变成一个变.态了。

可能要变成变.态的大妖怪在恍惚间又听到了一声来自于阴阳师的呼唤。

这一次，他终于低低的应了一声。

想要在黑暗深处的喧闹之中分辨出那一声极低的应答是非常困难的，但麻仓叶王却总是能够清楚的捕捉到他说的话。

终于得到了答复的阴阳师脚步微微一滞，脸上满是无奈的笑意，“先前……是我过火了，凌。”

敖凌脸上又开始发烧，觉得麻仓叶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要跟你讲话了！”

阴阳师的亡魂一愣，“哎？”

平安京时代被誉为“晴明第二”的大阴阳师、麻仓家的家主麻仓叶王，头一次觉得自己灵视的能力一定不能丢。

——因为他如今，已经开始有些无法理解敖凌的想法了。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麻仓叶王忧心忡忡。

……

在不停的吞噬，偶尔会同麻仓叶王交流几句的轻松日子里，时间仿若流水一般从指间流走。

时间的流逝带走了许多黄泉深处的黑暗，带走了一些终于在黄泉里活够了，听闻最近现世变得安稳而选择了轮回的人类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