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回驿站的小楼,鱼如水在乱糟糟的一间房子里翻腾半天,才找到个叠的方方正正的包裹。
钱亦尘死死抓在手里,用力到指尖泛白:“可以走了。”
说完很有耐心地等,等他再用什么精妙法术缩地成寸,立刻抵达七曜宗。
“我灵力低微不会御剑,咱俩走回七曜宗吧,反正也不远。”鱼如水无赖地摊手。
钱亦尘:“……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作为仙门第一大宗派,七曜宗对“脸面”的在乎程度可谓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与猎人盟会还带着高傲劲儿,哪怕合作,也只是让相关人士在后山暂居。
七曜宗后山风景不错,山上浓浓淡淡一片绿,还有设下九十九重封印的水牢,方便彻底关押危险的妖怪。
钱亦尘一路走来,站在山脚的石阶下,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鱼如水拖拖拉拉在地上擦出一片痕迹,显然也累了。
“你先上山吧,我走累了,想歇会儿。”钱亦尘不擅长撒谎,掩饰地回答。
鱼如水没有起疑心,反正分离时墟的重点也不在他身上,只是担心凡人死了会彻底失去合作的机会,率先上山:“那我就先去看看那里的情况——强人所难是不对,可我性格惫懒,也不希望苍生就此毁灭。”
说完真的走了,慢吞吞地消失在石阶拐角处,比起修士更像农夫。
钱亦尘等到他彻底走远后,才小心地拿出一路捏在手里的包裹,翻找出最底下的折叠好的黄符。
山野暮色四合,黄符上透着黑。
“若有一天你无法御使天地灵气,又有不得不做的事,就把它撕开。不管目的是否正义,都能让你得到最强的力量……”
离开风水宝地时,江雀曾一脸坏笑地把符咒塞给他。
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
钱亦尘摩挲了那张符咒片刻,蓦地一把撕开!
清脆的纸张破裂声,在空中转瞬即逝。
符咒里封存的是情绪,因为无力而愈发激烈的愤怒,是种反客为主的情绪。你最初催生它,到最后反而能主宰你。
始终不理睬他无理要求的天地之灵,终于被迫鼓动了一下!仓颉字在掌心流转,却不像从前那般闪烁着清澈的光华,反倒越染越黑。
人不行人道,是谓入魔。
顺天而行是修士,逆天而行是入魔。
规矩真多。
钱亦尘双眼泛起奇异的光彩,腾空而起,俯视山下种种,突然发现树林掩映间有座巨大的石钟,一丈多高,造型古拙。
就是它了!
一脚踢飞宗门的石钟,在嗡鸣的声音里,钱亦尘直接站在上面:“把贺兰玖,给我交出来!”
……
贺兰玖,到底没救出来。
毕竟这儿是七曜宗,最不缺的就是珍奇法器,又因为犬妖张狂,汇聚了不少能人异士。
在一通两败俱伤的互殴后,石也雅出来主持场面,同意他们先见一面,并尊重当事狐的正当权益——潜台词是,他不同意的话,就好吃好喝地在星辰令里待着吧。
不过贺兰玖不着急,修士却不能不急,毕竟时墟随时都有可能彻底崩毁。
钱亦尘起初提出要求被无视,这次用了拳头谈判,果然很好使。
不过他并不想撺掇贺兰玖与修士们彻底撕破脸。事实上,盟会开出的条件还是挺让人心动的。对于妖怪来说,解决修士只是比较麻烦,但修士不敢上门招惹,这就是逍遥了。
“困住他的水牢前有九十九道禁制,为了防止囚犯逃走,隔绝了一切灵气,你的法术,在里面绝对不会起作用。”封梵作为引路人,拿了一叠符咒来见踢开石钟挑衅的人。
钱亦尘这个样子,他之前没有见过。
极端暴躁不安,没人和他说话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呈现怒相,和之前那个很少生气的人截然相反。
“如果你们在里面设埋伏呢?!”钱亦尘咄咄逼人地提问,警惕地避开。
“这是护身的,让你能毫发无伤地避开所有禁制,但因为禁制不同,所以需要不同的方式应对。”封梵将符咒分作两半,先往自己身上贴了一张,“结界里没有灵气,设下埋伏也不能伤害你。”
“操,就不能开发个整合版吗,你们这些修士行不行啊,要是个瘦点的人,身上还不一定有那么多面积去贴。”钱亦尘骂骂咧咧地抓抓头发,拈起一张贴在手背上,发现没事才去贴下一张。
话出口的时候,他自己都楞了一下,像是不理解现在的行为。
封梵淡漠的黑色瞳孔,一瞬间闪过无奈:“跟我走吧,水牢在山洞里,地方并不远。我反对大掌事以欺骗手段让贺兰玖毁掉时墟的方法,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劝服他了。”
说话时走得慢了些,钱亦尘突然怒吼:“你能不能闭上嘴!”
黑漆漆的山洞里刻着无数符文,间或闪过暗光,彰显存在感。
钱亦尘觉得周身霸道的灵气一层层被削弱,不安地捏紧拳头,左顾右盼时突然觉得空气中非常湿润。
那些轻飘飘的符纸,沾染水汽后贴在了身上。
山洞的尽头是个水池,看不清多深,但能看见位于褐色石台上的玉牢笼。
“前面是从凤麟洲请来的弱水,鸿毛不浮,只能用建木的叶子作舟渡过,囚牢就在弱水中央。”封梵从怀里取出一片绿叶,随手丢在闪着波光的水面上。
钱亦尘没说话。
绿叶入水并未下沉,反而越来越大,长到四五尺长才停止。这才是一叶扁舟。
“建木的叶子只能承载一个人,我在这里等你。”
钱亦尘迫不及待地跳上叶舟,无须划桨,小舟飘飘摇摇地荡向弱水中央。
牢笼里有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红衣都显得颜色暗淡几分,墨色长发四散,看不清身体到底有没有起伏。
“贺兰玖?贺兰玖!”
叶舟靠岸,其实离石台还有段距离,钱亦尘够不到栏杆,只好在外面一声声呼唤。
“嗯……”
囚牢里响起极其微弱的回应,贺兰玖不知为何抬不起头,只是伸出手虚虚向前,想要触碰他。
又重重摔下去。
伸出来的左臂上,多了两道深深的黑色伤痕,像是弄伤后被火烧过,不流血,只是狰狞。
“我……”钱亦尘立刻看到伤痕,突然忘了自己来干什么,“我会会来救你的,江雀那里应该还有办法,你多撑几天!”
都这样了,还要说服他吗?
叶舟轻轻一荡,载着他远离弱水中央的石台,返回岸边。
“你不是要见贺兰玖?”封梵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只是钱亦尘一言不发地无视他直接离开,让人觉得很蹊跷。
钱亦尘扬长而去,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
封梵追了几步又转身,登上叶舟靠近石台:“他是不是情绪很不对劲,居然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你的手,怎么回事!?”
囚牢里的妖狐翻身而起,把乱发拨到肩后,得意亮出手上的伤痕:“我自己割的,他越来越讨厌你了。”
脸色白皙健康,声音饱满有力。
“……”
封梵深深气息,顿了片刻问:“你刚才,就没觉得他不对劲吗?”
“急躁冲动,不过可以理解,毕竟是因为……我……”贺兰玖说着说着,嘴角笑容慢慢收敛,“刚才我好像,他身后多了个一模一样的虚影?是真的存在,还是我隔着发丝遮掩所以看错了?”
这种会在身体附近出现淡色人像的法术,他只见空狸道人用过,而且那时候对方已经走火入魔。显现的也并非人像,而是承载了不同情绪的……
“那不是虚影,而是不稳固的魂魄。”封梵盯着石台边缘,“钱亦尘入魔了,和大掌事还有七曜宗的弟子打了一场,炽火之灵烧了半个大殿,然后进来见你。”
贺兰玖的脸色顿时比真受伤了还难看,青里透着沉沉的铅灰……
“那就再顺便问一下,你们到底想让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