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元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那人捧出镜子后不照自己,而是反复去照那口染缸。
就这么照了片刻,直到头顶正中的月亮偏移,男人才收起镜子回到招待他的丁家某户家。
盛元的好奇心都被钓了上来,跟到那户人家的墙下听壁脚。
“当年烧制这口缸的时候有个染匠不小心掉进窑里,骨肉在高温中化在里面了,所以被执念染就的红色才格外显眼。现在虽然是死物,但再过不久就会精变化形,那时候它有了自我意识,不一定愿意留下了。”
在草丛虫鸣的衬托下,男人的声音格外清澈好听。
丁家最年迈的族长客客气气地问:“苏先生有什么办法呢?”
男人沉吟片刻回答:“那口缸不用的时候给它喂点血,猪血牛血都行,不要给鸡血,热煞罡气的东西对它有害无益。再过段时间我会回来助它精变,你们若希望它留下,也有压制的办法。”
盛元伸长耳朵躲在墙角,最后听见了丁家族长一连串的道谢声。
妖怪?精变?
他爹希望他当个读书人,孔圣人说子不语怪力怪神,对这些要敬而远之。
盛元听得迷迷糊糊,又莫名觉得可怕,揉着眼睛溜回家了。
此后过了很多年,他读书考功名,又得了大家小姐的青睐,风风光光的返乡。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捧镜子的男人次日离开后始终没回来,仅在染缸边缘留下一个十字印记,证明那夜的确发生过。
“再然后的事,两位道长见多识广,恐怕也能猜出来了。”
盛元定定的望着钱亦尘,眼底涌起悲哀:“对于即将精变的染缸来说,猪血牛血已经不足以喂饱它,晚上少给了一点,白天染出的红绸就会成色低劣。丁家人没有办法,想着……用人的血。我少时离乡,和丁盛两家都不怎么亲近,是个外人,这次回来只为给去世的双亲扫墓,更别提阿秀了,那些人强行把她带走,说要借一点新嫁娘的喜气!”
丁家人当时或许真是想借一点血来试试,但染缸的胃口已经越来越大,尝到人血瞬间疯狂,嗡嗡震颤着索求更多。
“他们扣下你,又让妖物杀害了你的娘子么?”钱亦尘问出之后才觉得唐突,看到盛元痛苦地点头。
喂了人的血之后,那口缸的确染出了最漂亮的红色,但对于红染村的人来说这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毕竟总不可能天天找个新娘子喂给它,普通男人的血又没那么好的效果,杀了一个阿秀之后,也把自己推到了绝路上。
盛元眼眶微红,却阴森森地笑出声:“哈哈哈……这就是报应!村里再也染不出那样的红绸,村民断了财路只能背井离乡。”
钱亦尘觉得有些话说了伤人不说憋屈,想了想插嘴道:“严格来说不算报应,毕竟那些人还好好活着呢,就是可惜了那些姑娘……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新娘子都会消失。”
“并非消失……”盛元脸上闪过惊恐,盯着地面不敢看他,“是阿秀怨气深重不肯投胎,从那以后每一次有人办喜事,新娘都会失踪,还、还穿着阿秀死时的嫁衣,就是你身上这件!每到深夜,更有人看见那件嫁衣在村里游荡,挨家挨户的出现在院子里,丁家的人觉得害怕,并不敢限制我了。”
他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抬头,对上那抹红色又迅速移开视线:“但我在恢复自由后已经找机会砸了那口缸,把妖怪杀掉给她报仇……还是没用。”
贺兰玖一直在沉默地听着,终于开口纠正:“那不过是还没精变的异类,如果真是妖物,怎么可能轻易被你毁掉——怪不得察觉不到妖气,染缸根本没有化形能力,那个男人居然能和死物沟通,还真是不容小觑。”
“但这解释不了现在的情况。”钱亦尘展开鲜艳的衣袖给他看,“染缸日久生灵,精变之前索要鲜血又被人砸毁,这是一件事。而阿秀横死后村里的新娘失踪,以及我现在被它缠上又该怎么说?除非染缸和嫁衣,是两回事。”
话音未落,整个地下空间发出轻微颤动,闷闷的碰撞声从远处传来!
钱亦尘猛地站起,差点被头顶的狐火燎了头发:“妖怪?”
“不,是人。”贺兰玖侧耳听了片刻,“井下没有风,是人把刚才的那个入口堵上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盛元哆哆嗦嗦地扶墙站起来,一边解释:“我保不住阿秀,她死后也没脸回岳丈家,在县上替人写字画画勉强糊口,偶尔来一次这个荒废的村子,那夜见到两位道长只是因为晚走了一会儿,在老宅中睡着,醒来时就莫名被换上了新郎官的衣服!”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实话?”钱亦尘走在中间扭头。
盛元僵了片刻:“要是你们真超度了阿秀,我该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