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的小脸突然间垮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向皇上隐瞒了自己娘的姓名,而且自己如今六岁了,确实是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可是娘从来都不说这个问题,她也没想过要告诉她,在很小的时候她有向师父哭过一次,说为什么自己没有爹爹?师父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师父说,云兮现在还小,不懂的。你娘不喜欢提起爹爹,倘若你说了会让你娘伤心的,若是想爹爹了,就来找师父,师父做你的爹爹。
半晌之后,云兮思考了一下,才说道:“也不知道啦,我娘说了以后我若乖乖的,我爹就会回来呢。”
然后抬起天真无邪的笑脸,许恒弋一想,这个理由倒是可以骗六岁的小孩,先生真是煞费苦心了。
许恒弋笑了笑,这孩子,云兮见自己发丝有些乱,习惯性的从兜里拿出梳子,自然梳着。许恒弋见她的动作,有些诧然。
云兮其实自己也会琯发,她喜欢将自己的发丝绑成两个小辫子,然后惯性的甩着,吃饭的时候故意微微地将头侧来侧去,有时候辫子甩到了夕颜的脸上,惹来了夕颜一阵又一阵的抓狂声,然后俩个母女便打闹成一团,将梳子放进兜里已经成了云兮的习惯了。
许恒弋见她梳着熟稔,居然鬼使神差的让她将梳子给自己,将云兮抱在了她的双膝之间,对这她的头发梳起来。
云兮有些诧异,竟愣在那里,眼睛亮如星辰一般,许恒弋梳着她的发丝,眼中有些沉暗,这孩子若是自己的就好了。
霍孙今夜带着夕颜觐见许恒弋,夕颜心里紧张万分,连忙用一些能够暂时让皮肤长水泡的药草抹在了脸上,这才放心的跟着霍孙到了许恒弋驻扎的小屋中。
迈着步伐,她感到自己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曹德这时候上前去禀报许恒弋,许恒弋停下手中的动作,脸色微微显示出诧异,霍孙居然那么迫不及待的就将女人送来了?随之,笑着,凤眸微扬,将云兮从双膝中放下来,抬眼间,便看见霍孙带着一名女子进了他的屋中。
“微臣叩见皇上。”冷眼一看,心生悸动,不知为何当眼中见到这个女子的背影之时竟是如此之痛。
云兮一看来两,险些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两眼发光,如萤火虫一般,像是见到了最美的东西一样。
果然,娘来救她了。她猜得一点也没错。
她没有出声,脸颊边的梨涡一直笑着,然后自己用手将辫子绑了起来,眼眸清澈的跟吃了蜜水的孩子一样。
“微臣知道皇上近年来,不喜欢生人接近,林遥尚书尚且还留在宫中,如今无人照顾,此女子是微臣远方亲戚的女儿,为人不善言辞,但伺候人一直都井井有条,不知皇上是否需要人照顾?”
说来是征求许恒弋的意见,实际上就是要让他要了,若是推辞,按照君臣礼仪,怕是不给面子吧。
“奴婢会照顾好皇上的。”夕颜匍匐在地,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她有把握自己不会被他认出。
以前女扮男装之时,假声的应用自如,如今脸上伤疤还有用黑纱遮住的面庞,她比从前瘦了许多,若是没有认真仔细,就算是耳鬓厮磨的夫妻也不一定认得出。
“朕就收了你的诚意,霍将军,你倒是辛苦了。”
“为皇上分忧是微臣的职责。”
许恒弋眼角笑意甚是浓烈,挥了挥手,便让霍孙下去,他打量着此女子,发现她眼角的梅花刻上的伤疤,心里不知为何悸痛起来。
曹德随之也别他遣退下去,霍孙离开的时候在许恒弋的视线盲点中向她眨巴着眼睛,示意她尽快行动,时间是三天,三天后便是怀朝两战的时间。
夕颜用余光看了云兮一眼,云兮也装作不认识她一样,准备走,却听见许恒弋的声音有些暗沉道:“云兮,今晚你留下来。”
不同与心痛的哀叫声,夕颜仿佛被人拉进了漩涡中,四周一片静寂,云兮有些涩涩的走到他的身边,他却古怪的将她抱到床上,然后轻声说:“今晚你就睡到朕这里,陪着朕,知道吗?”
夕颜的眼中夹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很多年前,因为她没有说出真相,即使他没有杀了云兮和燕楚,却是极为讨厌和他们的。那么匆匆忙忙的送走了云兮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起过。
今日,他为何对云兮有这样的呵护?云兮偷偷地看了她一眼,许恒弋的眼神很锐利,为来了不让他知道,她连忙的垂下眼睑,月光如水般的倾泻在他的身上。他淡淡地说道:“你到门口守着就行,有事情我会叫你。”
“是。”
回答了一下,然后关上了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险些从门边滑落。
她蹲在门外,隐约地能看到里头的烛光,霍孙说了,必须用这药给他吃,她拆开的时候发现里面是一包粉,是很多年前,从天朝失传的一种奇特的毒药**噬,这种毒药很恶劣,不能让人死,去能让人半生不死,有时候还会迷惑心智。当时拿到后,她震惊着,立马把这药粉给丢了,霍孙想用蛊毒威胁她,还是考虑的不周到。
将这**噬倒了,换成了软筋散,想要在三天的时间内在他的饮食中下药,然后间接的带走云兮。
如今,她便成神秘的女人,渴望的也不多,她处心积虑的来到这里,无非就是为了带走云兮,也许还有一点点的私心,那便是再看看他一眼,当方才再次见到他之后,她觉得自己的心便得变得非常的脆弱,用了六年的时间建立的堡垒,仿佛只要他这风一吹,就会将她的心凝析的撕扯成碎片。
六年了,在无数个清晨的日子,她总是想着他所说的誓言,他或许忘记了这样的承诺,他说,等我,等我几年……我们便离开……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都是隐隐做痛着。他广纳后宫其中的深意不明,但是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思考他是如何如何的,只是坚信着他的承诺,不忍打碎这样的梦境,那些被飘散在空气了消失的爱情,在很多年很多年前,似乎找不到了……
月色如水,黑夜漫长,仿佛一直,一直的都没有终结。
此时,她发现自己如此的脆弱,也不想面对命运这样的安排,如此纠结的将他们全部绕在了一起,她想要摆脱,却一如既往的摆脱不了。
六年了,她觉得自己放弃了很多,比如许恒弋,即便心里爱着,她也没想过找他,如今她唯一的牵挂,是云兮,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
如此纠结着,她蹲在了地上,三更之时,屋里的烛光已经熄灭了。这时,门却开了,她迷糊地睡眼倏然间睁开,睡意全醒,许恒弋一身雪白的长袍伫立在月光下。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这个由霍孙带来的细作,依旧沉默着,然后问道:“会喝酒吗?”
河南一战,或许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对于他这个恒帝来说,确实如此,现在的他不关心战争,不关心细作,什么都不关心。
夕颜愕然,没有料到这么晚了,他居然还要喝酒,只能规劝道:“皇上,夜晚风凉,喝酒容易伤身子。”
“我已经习以为常了”许恒弋冷淡道,便迈着脚步离开,夕颜随后跟了上去,心里更是有些悸动。
习以为常了?
莫非这六年来,每一天他都是这样半夜醒来去喝酒的?
果不其然,夕颜跟随在他身后,走了一个又一个弯道,在一个亭子下,曹德已经吩咐许多奴才准备好了酒和菜。
曹德说:“皇上,今晚的酒是你最喜欢的梅花酒,从河南的那片梅花林里摘来的梅花,正新鲜着呢。”
许恒弋的唇侧带着笑意,然后让曹德下去,曹德看着他眼中的笑容没有进入眼底,于是说道:“皇上,少喝点才行啊,旧疾若是复发来了,奴才心疼。”
“你这狗嘴子呀,枉费我白白教你六年的学会看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都忘记了?”许恒弋话语有些指责,但到不想真的指责,曹德上前,略微心疼的为他倒酒道,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心里很发酸,才会如此不顾及的去关心。
“皇上,人生在世,总免不了世俗。一生太短,一世又太长,珍惜眼前啊。”
他到是嫌弃曹德今夜话如此之多,便挥了挥手,略微不耐烦道:“你下去吧,这酒我是要喝的,要不,我真睡不着。”
掩饰自己心中的暗淡,曹德也不敢再说,六年来,他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白日里要应付那些精明的大臣,伪装着一副睥睨于天下的狠毒君主,夜里却是像孩子一样踌躇不安的过着,想着过往。
走下阶梯,曹德深深地看了一眼夕颜,用公式化的口吻道:“皇上就交给你照顾了,若有个三长两断,老奴唯你试问。”
心疼,悲伤,这些东西就好像潮水一样的涌来,眼圈有些泛红,可是被她极力的掩住,这些年,他到底怎样过着,她一直不太清楚,从百姓的嘴里她总是能听到他娶了多少妃子,纳了多少侍妾,初次听着的时候她是生气的,是绝望的,是不甘的,久而久之也就淡化,现在真实的场景被映入了自己的眼中,她却是痛着的。
她为了忍住不哭,狠狠地将指甲掐进了肉里。
时间如从指缝间溜走,许恒弋也没在注意着她的模样,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过了好久,他似乎注意到这亭子里还有一个人的存在,于是醉眼惺忪道:“你过来陪朕喝酒。”
她突然间愣住了,好办天才挤出一句话:“奴婢不会喝酒……”
他笑了笑,眼中有些冰冷的凉意,终觉得这眼神好熟悉,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怎么可能呢,于是他板起一张脸,说道:“朕的旨意你也要违抗?要知道,你是霍孙将军送给朕的。”
她低走头,挪着小碎步的过去,下一秒,便被他按在了石桌上,嘴角有些怅然:“曾经有个女人也是如此的忤逆我,也许以前我做错了,不应该用强硬的手段逼她顺服,如果她肯回来,我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了,如果她会回来的话……”
又喝了一杯酒,夕颜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实在就是酒疯子,这梅花酒哪能喝那么多?又不是茶,如此想着,茶能解酒,便开始倒了起来,许恒弋微眯着锐利的眼睛,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纤纤玉手,他的手冰冷的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诧异地看着她手中凹凸不平的伤疤,眼神如火焰般燃烧。
“你的手怎么如此的可怕……?”
或许是有些醉了,许恒弋倒是没有了君奴之分。夕颜笑着,将他的酒樽接过来,然后倒了一些酒,便说道:“脸也很可怕啊,怕是皇上见了都吓到了呢。”
许恒弋的全身仿佛被什么浇灌了一下,冰冷之极。他无比痛苦地用手捂住脸,眼中脆弱的如孩子一般。“你说的对,烧死实在太可怕了。”
熊熊地烈火,他分不清是什么了,陵水殿的黑屋被化为灰烬,他找不到尸首,宫人们却在黑屋的旁边找到了几具尸体,宫人们见一具尸体烧得面目全非,那身形像极了皇后娘娘,可是根本看不到脸。
唯有那翡翠玉镯让宫人确认了身份,当时他几乎晕眩了过去,他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她死了……
就这样死了……
往后的日子,他该如何的过去?
月光散落在亭子中,隐约的光从缝隙中划过,他垂下眼睛,让睫毛显得更加的纤长。
见他这个样子,夕颜一下子慌乱了,以前的他哪里是这样的,都是坚强地,都是倨傲地,他们互相伤害的同时,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
两人在相处中,都曾经试图去改变自己,然而却徒劳无力。她曾经也疲惫的说过放弃,放弃他的一切,而现在,这是他吗?
宛若流水般的梦境,却极为的真实。
“皇上应该振作起来,不应该像现在这样郁郁寡欢。”
许恒弋朦胧地用眼神看着这个黑纱的女子,然后笑容飘渺。
“郁郁寡欢?你这奴婢倒是会说。自古帝王,哪一个不用郁郁寡欢的?”他笑着,居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夕颜这下子理智和冲动开始出现了矛盾,她一挥手,将他手中的酒樽打翻!无比余怒的看着他,眼角边有些湿润。
做完这些,她就开始后悔了,嘴角嗫嚅着,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发出声来。
她的恼羞成怒,甚至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啊!
许恒弋眯起一双锐利的眼睛,像是透过了时光机一样,那眼神如琢磨不头的自由的风,似乎要将她看穿。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捏住了她的下巴,仿佛要从她的眼中看清什么。
然后有些嘲笑般的盯着她。“你是霍孙的细作?但有你如此的细作吗?像你这样的,很快就会暴露身份了。”
有一丝尖锐的疼痛滑过了心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那纷乱的思绪,后退了一步。试图离开他的禁锢:“奴婢见皇上如此喝着闷酒,心里不快,便失手打翻了酒杯,若是皇上觉得奴婢做错了什么,就请惩罚奴婢!”
下一秒,她便跪在了地上,很自然的离开了他的禁锢,掩饰了自己的情绪。
他笑脸怡然地看着她,眼中的探究深浅不明,空气里仿佛有一缕冷雾缭绕着,将两人的身影反射着格外的寂静。
“责罚你吗?朕今日还没这心情呢,借酒消愁愁更愁,你且给我下去,莫要再打扰朕的心情。”
她跪在那里,一直等待着他的回答,然而,他的声音在过了半晌之后才发出轻轻地低沉,这样的声音让她的脸部被刺激的有些抽动,一时间竟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缓缓地站起身,她挪着一碎步,盼望着自己能够多看他一眼,她瞥见到那酒水倒在地面上那隐约被月光照射的光泽,想要去拾起那破碎的酒杯,怕他指责自己,只能缓缓地退步。
然而他像是沉思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样,一边笑着,下一秒却又不笑,就像烟花一样,绽放一刻后收敛了它的光华,再也找不回最初的本色。
她下了阶梯,从走廊边拾起方才的灯笼,就这样照着远方。
她想起很多年前她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伤心绝望,一次又一次的带着宫灯离去的。
然而这一次,她心底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在转身的那一刻,泪眼迷蒙。
他优雅地举起杯子,对着皎月一‘碰’,又喝了一杯。等她走后,他眼中的那抹微笑瞬间的凝固了,他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回来了?可是却是从这个女子的身上找到了她当日的影子。
他摇着头,这个细作又怎么可能是她呢?就这样否认着,可是理智让他有些崩溃,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自己孤独的喝着闷酒,没有人陪他,六年无数次的夜晚都是这样的,没有人,再也没有人在他的身边了……
没有人肯忤逆他的意思,都是虚情假意的乖巧顺从,他厌恶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你轻而易举的得到了一切,却来之不易的失去了他唯一的全世界一样,再也找不到她如此特别的女人了……
他无法呼吸,他无法思考,这样窒息的黑暗里,他张着唇,身子似乎有些不受控制,他迷糊地走下了阶梯,他想要呼唤那个女婢。
然后告诉那个女婢,他需要人陪,需要她陪伴着。
这是六年来他唯一一次在酒没有喝完的情况下,有些丧失理智的走出亭子。
他摇摇晃晃的走着,脚步有些虚浮。那双纤长苍白骨架分明的手扶着沿路的栏杆,他满脑子都是一种思想,那个女子呵,气质像她啊,可是不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