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双眉紧紧的皱了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没怎么想过这是黛玉在骗他。而且黛玉言之凿凿,加上他身上的异象,也由不得他怀疑。那么……
听着自家女儿“上辈子的苦难”都没有太多失态——当然黛玉也没给他这个时间——的林如海忍不住推开身后的椅子,身子前倾,不可思议的重复了一句,“议和?”
黛玉知道父亲为什么失态,却是很简单的点头,“议和。据女儿所知,还准备和亲。只是皇上有意打压宗室,不愿选宗室女。又没有合适的公主、长公主,故此耽搁了些时候。后来……”
后来她就死了。
林如海想到这个,到底心中一颤。不过,还是那个缘故——现在黛玉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脸色还挺平静的在指点江山。故此他又把心思暂且转开了,依然不可思议的紧锁眉头,甚至开始使劲儿的揪自己的胡子,“居然议和……”
从大楚太祖驱赶元蒙,到成祖亲征,横扫草原……
大楚从立国起,就没有把“议和”这两字摆上案头!
自从成祖说出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话,大臣们对此连提都不敢提!
就是太上皇,这辈子没上过战场的。在他最为艰难的岁月里,也只能倚仗忠顺亲王。皇位受威胁,都不敢提“议和”两字!
何况,弘治帝自从做太孙起,就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模样!
但要是按照黛玉所说……
黛玉心里却暗暗欢喜——她可没有说谎。只不过,弘治帝的议和,可能是拖延时间而已。但反正她没看到最后不是吗?坦白这一切,于情于理都是应该。但她真怕自家的父亲为了对皇室的忠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从和墨玉交流以来,连墨玉都说,她是越来越“叛逆”了。
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墨玉说的这话很有道理不是吗?
黛玉慢慢道。“父亲奇怪什么?便是太上皇,可也是经历了靖难之役的。当今呢?历朝历代以来,有不经国难而成真正明君的么?数百年一轮转,不过是因为这个缘故罢了。”
林如海连连摇头。
黛玉又道。“若说这个,还请父亲和兄长讨论去吧。如今的问题是,韩奇几番闹事,便已经改变了不少——我的记忆里,可没有‘兰妃’这回事。靖北候如今还该在辽东呢。我可不认为数年后还能操纵北方战局的忠顺王府,如今竟已经消了反心。而且,之前宫中的事,还有适才迎春也暗示了我,你家女儿如今虽然人好好的,但只怕婚事是被人惦记上了。”
说到后面。黛玉的语气再次大幅度的反转,听来倒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黛玉这模样可是很少见的,于是,林如海再次不由得有些跟着女儿的话走了——皇帝的事情,晚考虑一会儿也无妨嘛!
再说了。太妃召见那件事,林如海自己也心有疑虑。先就冷哼了一声,“我都要致仕了,怎么还来打我女儿的主意?”
黛玉笑道,“也是女儿自己表现太过了……”
“等等啊姐姐!”青玉忙打断了她。
从黛玉开口起,她就没怎么反应过来。实在是之前黛玉待贾母的态度,怎么都让她想不到重生这码事去。而之后黛玉和父亲的话。对她来说又未免太过艰深。但到了这会儿,她总算察觉到一丝不对的地方了。
“迎春她知道什么?”青玉急急地问。
到底是和黛玉相处了好几年,黛玉对她又多有照顾。这时候一急,青玉对黛玉的态度完全和以前一样的。
黛玉无奈的看着她,“你当迎春和你一样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嫁到忠烈王府做妾室。只怕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对忠烈王府的事情,她应该也就知道不少。这几年下来,她到底还是有几分姐妹情谊的。”
青玉听黛玉感慨,倒一时没追究迎春自己选择去做妾的事。反而有些奇怪的看着黛玉。“姐姐,迎春和宝玉如今都……你不生气?”
黛玉道,“一开始自然是生气的。只是我后来见到了原本的迎春,才发现,这保不定是上天的好意。或者说,是真正的宝玉自己都不敢去希望,却忍不住希望的东西。真正的迎春,哪怕重来一世,有大舅母那样的父母,日后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他自己,与生母的裂痕也无法弥补了。可想要挽救贾家,他又终究不忍亲手去对付自己的母亲。”
那一生,伤宝玉最深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自以为一直在为宝玉打算的王夫人啊!
晴雯死,他哪怕猜到了是袭人进谗,却不敢深究。难道是对袭人情深若此吗?并非如此。他对晴雯的信任和感情,早就超过了袭人。只是……确认了袭人的罪过的话,同时也就否定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的母亲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