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里,一辆并不起眼的青帏马车停在了林府的门外,十余个家丁提前将这小车护了起来。这马车全无显贵、仕宦的气派,但周围邻居的下人瞧见,却都是习以为常。
“林家大姑娘又要出门了。”
这些人顶多就是心里面这么想想,很快就将之忘记。只因自从那震惊京城的刺杀一案之后,这林家的姑娘几乎就是天天出门。
而林府,也可谓是门人奔走不绝。
一封封的请帖,差点儿在黛玉的案头累积成山——倒不是为了巴结新出炉的县主,而是当初身处帝后观望台的姑娘们在归家之后,多半都要表达谢意。
偏林如海如今身为阁老,却并不便随意与朝中群臣交接。是以,送重礼是不好的。让姑娘家中摆宴相请,几乎是最好的法子。
就是黛玉,也不可能对这些宴会一一拒绝。
何况,得封县主,虽然她自己只是将这个封号看做了一个不见得太顶用的护身符,却总得因此往贾家走一遭。
不过,也正是往贾家走的这一次,让她暂时摆脱了那些宴会。
在贾家,贾母的态度自然不用说,这位老人家对政局还是看得十分透彻的。而王夫人,一如黛玉之前知道的,王夫人不管性情如何,总称不上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她对黛玉即使是有点儿热情,那也是在面子上的。
而且,热情就是极限。哪怕王夫人觉得她得了权势,也绝无可能违背心中喜恶的趋奉讨好。
这一点,迎春暗地里和黛玉说的话也证明了——元春被要求封门一年,自然暂时顾不上她们的婚事。
可经过这么一遭,她和宝钗看着是被皇帝瞧见了眼里,身价的提高不言而喻。
但在家里,王夫人待她,却也没有好上几分……明明她也因元春出事而颇受了些打击。
——当然,迎春会和黛玉说这个,也是知道黛玉和王夫人的关系基本上好不起来了,和她拉近关系而已。
迎春依然会做人,且远不如早时候给人虚伪可厌之感。
也正是和迎春的这一见,黛玉和她约好了出城去贾家的花圃一看,这才摆脱了那些请帖。
一来,那花圃经过一冬的清闲之后,也确实是该重新忙碌起来了。
二来……要感谢黛玉的,可都是朝中重臣和清流之女。对“经商”这码事是从头到尾的不以为然。
黛玉涉及此事,以此为理由推脱宴席,那些姑娘们自然也乐意就此终止行动。
这一天,便是两个姑娘相邀出门之日。
迎春一早就来了,黛玉却也没有拖延时间。两人乘了车,便在家丁们的护持下往城外而去。
“我之前可真没想着,林妹妹你会想去别庄花苑呢。我都约了几次了,林妹妹你也没答应。”
之前黛玉去贾府,两人没有多少时间交谈,等黛玉上了车,迎春便笑吟吟的试探道,“怎么林妹妹你忽然就对这个感兴趣了?”
黛玉瞥她一眼,道,“不过是避开那些宴会而已——你也不是不知道。真要是宴请了我,玩些诗词酒令,我都认了。但十个倒有九个,要在宴上说些女训女诫的事儿,实在是让人不耐烦得很。”
迎春不由得哈哈一笑,倒也洒脱。
“真要说女训女诫,如今最该被说的人可不是你吧?”
黛玉这段时间日日出门,当然也知道如今坊间说得最多的是什么。外面骑马跟着的云萝忽地低下头来,冲着窗内说道,“姑娘,听见外面说没?兰妃娘娘又闹起来了。”
迎春和黛玉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
黛玉简直不知道是否应该无奈——本来吧,这段时间,是最好的“树立形象”的时间,可风头真是都被那位兰妃娘娘抢了去!
最开始她要回家,这个要求倒是无可厚非。
这也有助于证明姑娘们的清白。
更何况,除了穆逸兰之外,另外两个被掳的姑娘的兄长,一死一重伤致残(一个是韩奇潜逃前所杀,另一个是被毒镖射中,不能立刻解毒,导致下身瘫痪),其实也没有就这么抛下兄长的丧事立刻进宫的道理。
但接下来……
穆逸兰是在得封兰妃后的第二天清晨就随驾回了京,又被送到家中。但她不过隔了一日,就自己传话进宫了。
一开始,这穆逸兰还是挺安分的。
但五天之后,她就做了一件惊世骇俗之事——因那五天,皇帝并未宠幸于她,穆逸兰居然在这之后,直接跪到了皇后的寝宫前,质问皇后,问皇帝是不是在怀疑她们的清白,心存芥蒂!
古往今来,可从没不受宠的妃子敢这么做的。
也谁都知道,这般对着皇帝耍泼耍赖,日后绝不会有好下场。但不得不说,穆逸兰选了个极好的时候恶心人。
穆逸兰曾经被贼子掳走,这事儿在当事人都不肯隐瞒的情况下,当然没有任何可能隐瞒下来。
皇帝亲自下旨将她们赞美一通,收入后宫,也本来就是心虚的表现。
穆逸兰这么一闹,当然没有半点妃子的贤德。可在这一场刺杀与掳掠的余波还不曾过去,人们纷纷议论的时候,比起惩戒穆逸兰,对弘治帝来说,更重要的是维护他自己的脸面!
证明他之前那道圣旨的正确性,更证明,那些匪徒确实不曾伤害到一度被掳走的姑娘。
否则,不说招入宫中的这三个,就是当初在元春观望台上的其他所有姑娘,包括元春和吴贵妃在内,清白都要被人质疑!
当然不会有明面上的讨论,可光是那些私底下的议论,也足以让皇帝脑仁疼了。
弘治帝可没自大到认为能杜绝天下悠悠之口的地步!
所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让皇后劝告了穆逸兰一番,说皇帝只是忙于政事。然后,弘治帝连续三日,歇在了穆逸兰处。
这么做,当然比惩戒穆逸兰还是要好些,但对皇帝的名声来说,也绝不是只有好处。
事情传出之后,坊间照样是议论纷纷——这后宫争宠之事,从古至今从不断绝,可争宠到这地步的,可还真是古今罕见!
而且,弘治帝的头上,是不管怎么样,都多了一顶“忍辱负重”的帽子。
加上懿文太子的后人冒头,虽普通人里,也基本没有觉得懿文太子后人能夺回江山的,这么几桩事凑到一起,却是怎么都让人怀疑弘治帝的气运。
于是,很快坊间就又有传言,说有人听见,弘治帝在穆逸兰那儿连宿三晚,忠顺和忠烈王府就传了三天的大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