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黛玉所料,面对王夫人的质疑,贾母没有半点心虚动摇。原本斜倚在榻上的身子也坐直了,冷淡的道,“如今的姑娘媳妇们是金贵了,却不知当初我们一家子老弱想方设法的要逃亡躲藏的时候,莫说夫人奶奶,就是未出阁的姑娘,也是不知道‘金尊玉贵’这四个字怎么写的!”
王夫人一滞,就有些气堵。
贾母那她当初年轻时的功绩来说事,向来是她最讨厌的!
熙凤却是愣了愣,总算反应过来,忙笑道,“老祖宗说以前的伤心事做什么。孙媳妇是有些惊讶,也不过是以前没做过这事罢了。老祖宗要我去做什么,莫说是走一趟刑部,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那也没推脱的道理。”
贾母这才换了几分笑脸,“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也不要以为我这老太婆为难你,终究你也不知道情形——那刑部难道不知男女之分?男牢、女牢本是分开的。女牢那边,自有健壮婆子看守,却是不许男子冲撞的。”
听她连连说起一个“牢”字,王夫人和熙凤就都有些不自在,却不好说什么。
贾母恍若不觉的继续道,“你明日里和琏儿一起,自然多带几个下人去。琏儿难道不会和刑部的人说明了?自不会让闲杂人等冲撞了你,你也只要往女牢走一趟就罢了。看了那里的情形,心中也好警醒些。想那王、钟二人,既不是赵光案的主谋,却也不是赵光案的主判,不过是照顾人情,睁一眼闭一眼的让那案子过了,如今就落到了如此境地。要我说,这终究是日常里没积福的缘故。你们日后也要记得,虽女人家只管着内宅的事,日常行止还是要多为爷们积点福。”
说起这样的事,姑娘们当中,连着青玉都学会了低头。
黛玉也略低了头,心里却真是惊讶了。
她觉得自己很了解贾母,但得说贾母的这番话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原本以为,贾母只是要敲打熙凤。要知道她是个十分注重规矩体面的人。所以等到敲打完了,自然能转变话锋,让凤姐可以免了这趟差事。
谁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要熙凤去!
和她前生所见的,尤其是最后那几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个贾母,简直有天壤之别。
黛玉仗着坐在贾母身边,有“地利”,就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去观察王夫人和熙凤。
王夫人的脸色几乎已经是肉眼可见的阴沉,而且,似乎还夹杂着几分怒火。熙凤的模样倒是平常,笑吟吟的应道,“老祖宗都已经安排得这样详细了,就只是为了涨些见识,孙媳妇也肯定把事情给您办好。”
黛玉想想,如今熙凤进门不过两年,只怕还没插手过外面的事。
但她的好舅母就不一样了。
她这次来得晚了,没听说薛家的事。但前生的时候,薛家独子薛蟠打杀人命的事情,她们也轻易将之抹平。手段之熟练,态度之轻忽,难道敢说是第一次么?
听了贾母这番连敲带打的话,心里能高兴才怪。
可惜,贾母面上不过是说要“多积福”,她敢有什么反驳的话么?
王夫人确实是不敢的。
贾母看了她两眼,却也是在心中喟叹。
对这个媳妇的愚钝,她基本上是死心了。也不指望能让她改过。现在,唯有把凤丫头给扶持起来,才能减少这个二媳妇犯蠢的机会。
幸好,凤丫头虽也出身于王家,不曾读书识字,性子却不知伶俐多少,看着也是教得过来的……贾琏那样的性子,要是娶个管不住丈夫的媳妇,荣国府还不知道要落到什么境地去。
只盼这凤丫头别辜负她的苦心了。
贾母就朝熙凤点了点头,显出疲态的挥手道,“既如此,你去吧。明日的事情,你也准备准备。”
熙凤忙又笑应了,这才退了下去。
她确实是个乖觉的人儿,那样子,倒像只是要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这让贾母房中的气氛和缓了不少。不管是王夫人的趁机质疑,还是贾母回忆过往带来的紧张、沉闷气氛,似乎都消散了。
贾母也先环顾了一圈,对这些孙女外孙女们笑道,“倒是忘了你们几个还在这里了。听了这么些无趣之事。倒是我这个做长辈的对不住你们。只是,还有一句话我放在这里——明日里凤丫头买了人来,放到我屋里,做奴婢的规矩固然要教她们,我们这府里,却也断然不可以‘犯官之后’这种话来折辱人家,可明白了!?”
三春与黛玉姐妹两个便都站起来应是。
王夫人的脸色更不好。
“犯官之后”这个词,是刚才她说的!
黛玉坐下之后,却又看了看三春与青玉。
青玉显然没什么感想;探春虽然聪慧,但到底年纪尚小,似乎也没联想到贾家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