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数语,却几乎用尽了连亦尘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皆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字字泣血,句句凝恨,淬了毒,裹着伤,揉碎了,嚼烂了,利刃一样割在喉咙里,刺啦刺啦的将皮肉扯下来,踩在脚底,狠狠践踏,永世不得超生……淳于焉仍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一把清冽的嗓音,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就如同在说着世间最司空见惯、无伤大雅的一件事情般,凉薄的唇瓣,一开一合,徐徐往外倾吐着无关痛痒的字眼,说的是:
“难道本王说的不对吗?连亦尘……不,本王应该唤你宿亦尘才是……本王真的很为你可悲……这些年,你一直活在别人的利用之中,竟还不自觉……就连真正害死你爹娘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而且还一直自以为是的为虎作伥、认贼作父……”
“淳于焉……你把话说清楚……”
男人温润的一双眸子,此时此刻,如泛了血一般,赤红的艳光,从瞳孔里不断的积聚、漫延、倾泻,那灼烈的恨意,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满溢出来,毁灭一切;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青筋暴露,如蜿蜒的毒蛇,呼啸在血管之中,不堪一击,稍微一碰,便会爆裂而出:
“淳于焉……既然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现在怎么还有脸提及我爹和我娘?当年……若非你父皇按兵不发,楚尚国何至于面临灭国的惨状?若非你娘亲的翻脸无情,将我爹的最后一丝执念,都毫不留情的截断……心灰意冷之下,我爹又怎么会被敌人有机可乘,兵败身死?我娘又怎么会因为国破家亡,以身殉夫?”
撕裂的嗓音,有如锐器狠狠剐在生锈的铁石之上,一字一句,皆撞击成刺耳的悲苦与凄厉,从连亦尘的唇瓣间,迅速的漫延在整个凉欢轩之间,将那冷寂如坟茔的空气,割破一道道惨烈的伤口,荡出无法修补的烙印……那些一直掩埋在灵魂深处,幽暗不见天日的过往,此刻,却毫不留情的被人刺穿了包裹在外面层层叠叠的疤痕,将那些厚重的伤口,再一次狠狠揭开,让胸膛里砰然跳动的那颗心,千疮百孔,血肉模糊,无所遁形的暴露在眼前……他永远都记得……那一年,他七岁……北面的临川国突然发兵侵略,作为楚尚国大将的父亲宿怀方,自然担负起保家卫国的重任……只可惜敌众我寡,整个楚尚国陷入危难……而与之有姻亲的淳安国皇帝,居然袖手旁观,不予相助……为救夫君,娘亲一介女流,带着他千里迢迢的赶赴淳安国,希望能求得昔日的楚尚国郡主,其时的淳安国如贵妃,念在过往情分,救救楚尚国……只是,却连她的面,都未能得见……随即不久,竟传来宿怀方战死沙场的消息……据闻,他临死之际,手中紧握的乃是旧时赠与心爱之人的那只锦澜钗,口中所思所念的名字,也唯有那个人而已……其后,娘亲费尽千辛万苦,寻回父亲的尸身之后,以三尺白绫,自缢殉情……而将他托付给曾帮过他们mǔ_zǐ的淳安国皇后娘娘,亦就是淳于谦的生母……从此之后,他便改以母姓,成为淳于谦身边最得力的杀手……淳于焉却仿佛能够看透他心中所想,眸光一厉,冷声开口道:
“连亦尘……你所看到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事情的后果……前因到底如何,你又怎么会知道?”
“父皇当日为何会按兵不发?皆因有人将我娘与宿大将军的一段旧情,告诉了他……那原本被我娘珍而重之的锦澜钗,又为何会还到你爹的手中?不过是有人盗取之后,假借我娘的名义而已……这一番算计下来……父皇诚然冷落了母妃……宿大将军战死沙场,夫人殉情……而我娘亦心受重创,不久便郁郁而终……”
冷硬如冰的寒眸里,终是不可避免的划过一道伤痕,但旋即便被淳于焉狠狠敛去,惟剩的仅有泠泠的恨意,因为埋藏在心底太久,此刻尽数暴露,一发不可收拾:
“难道你还不知道……害死你爹娘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何人吗?连亦尘,本王与你……从始至终,都有着共同的敌人……”
连亦尘但觉如遭雷击,呆呆立在原地,心底激荡如麻,不知所起,不知所踪,茫然若失,一无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