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面对鬼神夜袭,谢瑢也能镇定应对,却直至此刻,那小童方才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便对陆升所说的十四年后之事信了几分,然而若当真如此,此刻一时失言,只怕要连累日后的自己。
这青年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边,丝毫不将他罗睺孽子的身份放在心上,嬉笑怒骂全无忌讳,亲近时搂抱,生气时连他的头都敢揉。
谢瑢十年短暂人生,波折起伏,然而这样的人,委实前所未见,而今后……只怕也再难有第二个。
这小童自幼六亲疏离,早就习惯淡然处之、无欲无求,如今却对这青年生出了执念,竟想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让这人逃了。
如今也罢,十四年后也罢,不择手段,也决不能……任他离开。
只是陆升如今却心事重重,哪里想到短短一瞬,那小童心中百转千回,竟下了这等决心。
他不过消沉片刻,却也明白问这小童全无用处,只得站起身来。
这时二人方才察觉到,不知何时,那庙门已悄无声息打开了,庙中正堂里隐隐灯火,照着一尊慈眉善目,彩衣翩翩,怀抱襁褓的女神立像。
一名青衣的妇人正从门中迈步出来,裙衫外披着件靛蓝地嵌青白粗葛布条的大褂,正是庙祝的服色,发髻掺杂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把品相普通的玉梳固定,带着对小小的银耳坠,装扮得十分爽利。
她嘴角噙笑,显得温婉和气,与昨夜那凄楚神态截然不同,陆升不曾见过母亲,如今见了这元乳母却不禁暗想,若是娘亲在世,只怕也是这般模样。
元乳母满脸喜色,径直迈出庙门,疾步走过来,蹲在谢瑢跟前,轻轻为那小童抻平衣衫,柔声道:“瑢哥儿,你怎的自己来了?也不多带几个下人,一路奔波可曾劳累?快些随乳母入内歇息。”
又转头对陆升道:“将车马安置妥当,再进来伺候大公子。”
陆升被当做了下人,只得苦笑不语。
那妇人倾身去抱谢瑢,那小童却推开她的手,冷淡道:“元乳母,我来取我娘的旧书。”
元乳母被推开,不免失落,强笑道:“我的瑢哥儿长大了,也不肯让人抱了。你身为侯府大公子,自然要行止端严,只是在乳母跟前……却是不必的。”
谢瑢置若罔闻,仍道:“乳母,你每日为我念的那本无名诗集,是我娘所留。当初我思念乳母,将旧书供奉在庙中,本是因年少无知,以为送子娘娘必能念你我不是mǔ_zǐ,却远胜mǔ_zǐ情深,护佑乳母死后得以安宁。想不到……竟连累了乳母。”
元乳母愕然睁大眼,又伸手要触碰谢瑢,谢瑢却后退几步,牵住了陆升的衣角。陆升便握着悬壶剑鞘,警惕挡在身前。
她失落收回手,茫然道:“瑢哥儿,我听不明白,乳母好端端地,不过为了还愿,要为送子娘娘做几年庙祝,不得不暂离谢府……瑢哥儿不如也随乳母住进庙中,总比你在无为岛孤零零一个人强上百倍。那诗书……乳母仔细保存着,如今也每日念给瑢哥儿听,可好?”
谢瑢叹道:“乳母,你三月前已丧命于狼群之口,如今怎就忘了?”
元乳母脸色一板,轻轻斥道:“瑢哥儿,是乳母的错,乳母昨夜不该偷潜入府去探望你……可纵是如此,何至于令你诅咒起乳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