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不知道么?山阴好笑地瞅瞅说得口沫横飞的刘曜。大漠风光虽佳,却不是中原人能适应的久居之地。光是那风沙与蒙古包,便不是她喜欢的。有的时候,旅游是一回事,长居久住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她毫不犹豫地回道:“大漠风沙猛烈,我怕毁了我这一身娇嫩的肌肤。”
她在刘曜面前鲜少有姑子的自觉,忽然来这么一句,直呛得刘曜猝不及防一阵猛咳。
他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咬牙道:“你这姑子怎么这样?便那么看不上我?随便应应令我开心也不愿?”
却见山阴正经道:“这种事,如何说笑?我是真的不愿。”
不顾刘曜瞬间暴怒的脸,她拍拍刘曜的肩膀安慰道:“不是针对你一人。我接受不了匈奴的习俗。所以只求安份守己地当我的中原人。”
匈奴有什么习俗令人难以接受了?刘曜问道:“你说清楚。”
这还用问?山阴白了他一眼:“依着匈奴的习俗,父兄若是故去,便得娶后母,兄嫂为妻,是也不是?”
当年王昭君出塞与呼韩单于结亲,不料不出几年单于便去世了。她只好依着习俗又嫁给了单于的长子为妻。原本唤你母亲的人,忽然之间成了你的枕边人。这种突兀与震撼,恐怕坚强如昭君,也被华丽丽地雷到了吧?昭君出塞的美德传颂至今,可谁又知道她嫁入匈奴之后的不适与悲哀?
“我比较保守,比较古板,所以这种观念与想法无法接受。”山阴继续道,“也不光我一人,应是大部分的中原人都无法适应吧。”
便是为了这个,所以她从来不考虑他,抵死不接受他?
忽然找到症结所在的刘曜笑了。他咧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道:“如今匈汉杂居,匈奴人的一些习俗早已汉化。只要不想,就可以不嫁。有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他坏笑了一阵,复道,“尚未嫁入便想着夫主死后之事,中原人的习俗恁地清高。若是伉俩情深难以割舍,一起去了不就行了?何需想那么多?”
看不出他还是个随性之人。山阴笑笑,不再多言。
两人沿着街道走到尾,又拐过一道弯。
前方一片小池塘里,青青的荷茎已经擎着一把绿绿的遮阳伞探头探脑地张望。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还不待她有所感触,身边的刘曜已轻轻吟出了这首质朴明朗的民歌。
没有六月西湖接天莲叶的壮观,也没有遮却美人腰的妖娆,几寸大的荷叶,还有刚刚长开的稚嫩与娇弱。可是在这样的地方,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大片蓬勃生长的绿意,还是令得二人惊喜了一把。
刘曜弯下腰去,伸手在其中一枝荷叶的根部轻轻一采。一柄绿意油油的荷叶送至了山阴的面前。
山阴接过,拿至鼻端一嗅,那阵熟悉的清香传来时,竟是又想起了以前采莲的快乐时光。移舟水溅差差绿,倚槛风摇柄柄香。泛舟湖上,拨开层层叠叠的荷叶,划入藕花深处,在一片静谧中任由水波将你轻轻摇晃。那是多么惬意的享受。
她陷入回忆中,半眯着眼睛独自微笑,难得全心全意的笑颜在一枝绿意的衬托下,恰似开放的粉荷,别样的素净又美好。
刘曜煞风景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回去以后,我们也在院中种上一方荷花吧。夏日来临之时,满塘荷花竞相开放,多令人向往。”
山阴回过神来,笑道:“等荷花开了,我们已离开小镇了。眼前就有美景可赏,何必再费精力去做?无事来此逛逛更方便。”
她擎着荷叶又看了会儿,回身道:“出来已久,回去吧。你的伤需要静养。”
两人顺着原路折回,又坐上了马车朝着住处驶去。
来时阳光灿烂,回时天空中已乌云密布,瞬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势来得又急又快,令人猝不及防。所幸已经坐回马车的二人边行边撩开车窗往外望去。经过方才那户办喜事的人家,大雨之下,外面已经冷冷清清,雨水冲刷着大门前高高挂着的灯笼与喜绸,新人的喜庆被重重地压住了,陡然间,多了几许凋零落败之象。
一时之间,她无心再看,只心中又生出郁郁之意来。
好在马车很快便到了。护卫打着伞前来相迎。刘曜身上有伤,不能碰水,她倒是不介意地撑着刚刚摘下的一顶小荷叶,冲入了雨帘,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衣服湿了,头发也有一些打湿。她换了衣服,又散了头发,一人躲在房内望着房梁发呆。
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手痒得厉害,心堵得慌。
在自己的行李中找来找去,翻来翻去,拿出了纸与笔,刷刷刷便画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想画什么,只觉得这场又不应景,又来得突兀的大雨突然间带出了她心底里一些很莫名的情绪。
画了又画,改了又改,看着画上的人,她索性将纸揉成一堆,朝着地上便丢过去。
她决定去找刘曜。随便给自己扎了根马尾,她穿好衣裳往外走去。
刘曜不在房内。阿律看见她,奇道:“少主刚换了药便去女郎处了,女郎不曾见到?”
她摇摇头:“可能错过了。我在这里候着吧,他看不见我,自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