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一沉思,取过一旁纸墨刷刷刷写道:“司马遹不幸丧亡,可怜他迷惑悖逆,又早夭折,我悲痛的内心,不能自已。妾私下希望他刻骨铭心,更思孝道,极度虔诚,以正名号。此志不成,更让人酸心遗恨。司马遹虽然罪过很大,但仍是帝王的子孙,若用庶民之礼送终,情实怜悯,特意请求天恩,赐他以王礼安葬。妾确实愚昧浅见不懂礼仪,不胜至情,冒昧地陈述我的想法。”
他将写好的上表书交到贾后手中:“姑母看看可否?”
贾后扫了一眼,点头道:“可。放于桌案上吧。待今日消息传来之时,我会向皇上,朝中大臣递上此封表书的。”
“是。”左右已经无事,贾谧机敏地朝后退出几步,“侄儿先告退了。”
在贾后的默许下,他大步退出,轻声地掩上了大殿之门。
一直呆在内室中,将他二人的谈话听得一字不差的赵清缓步走了出来。
看着虚掩的大殿外,贾谧越来越远的身影,他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这默不作声与片刻的怔忡落在贾后眼中,令得起榻向他走来的贾后一愣。转眼,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沉沉地喝道:“清儿在为太子怜惜?”
她的声音中,有着一些质疑,一些不悦。
作为她身边的男宠,在有些场合中,她会令赵清暂且回避,然这件事情,她却没有刻意瞒着赵清。不仅仅因为她心中对赵清的怜爱,更主要的是,有时候赵清还会贴心地为她出谋划策。如今日这般,听了一些密闻后,若有所思,怅然不安的样子实属少见。
在贾后的恼怒中,赵清非但没有为自己辩驳,反而忽地一个弯腰,双膝下跪,低低陈述道:“赵清有罪。”
有罪?
他真的在为太子鸣不平?
顿觉一股戾气由胸腔中直直冒出的贾后,想发火了。
她对上赵清内疚的神情,喝道:“何罪?”
赵清抬起头来。他的神色,不是唯唯诺诺的慌张,也不是贾后以为的不安,直直地看着贾后,他低声说道:“赵清出自公主府,多承公主照顾,对公主,起了怜悯之心了。”
对公主起了怜悯之心?他想说什么?
一头雾水的贾后不解地盯着他。
赵清继续道:“赵清在公主府时,公主对赵清极为看重,凡有大事,必来相商。太子被废之时,公主曾于酒醉之时,向我吐露心事……”
终于意识到一丝不对劲的贾后缓缓道:“说下去。”
“是。”赵清应道,“公主言,太子虽不是嫡亲兄弟,然这江山也轮不到他姓人来坐。皇后能做的事,她未必不能效仿……”
直如一声闷雷在贾后的头顶炸开,令得她忍不住寒恻恻地一笑。好!真好!不愧是她贾南风的女儿。
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大局都还未定下,她已经背着自己在弄这个小算盘了。
倚着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贾后吐出一口浓痰,沉沉笑了:“她欲如何?”
“公主曾言,太子若是安好,也就罢了,若是无故去了,她定会设法起事,保住司马氏,保住大晋的江山。”
起事?保住江山?
这一回,贾后真心笑了。她这女儿,有野心,有机谋,有手段,实是像极了她。然她的心智,却永远停留在司马衷的白痴水准,不知天高,不知地厚!
就凭她?
她能以何为由起事?
告诉天下人,慰祖不是她所出?还是要为太子讨回一个公道?
无兵无权,除了一个公主的名号,她以为她是一呼百应的乱世英雄?
讥笑声中,贾后扶起眼前直直跪立的赵清:“你将她的心思禀明于我,却是为何?”
果然,赵清轻如蚊呐的声音传来了:“赵清在内室之中,听闻太子已故,怕公主意气用事,对皇后不利,又担心事败之后惹恼了皇后,左右为难之下,将实情告知。”
既想护着公主,又不愿她有所不测,他的左右为难,令得贾后心中一软:在这么多男宠中,赵清,是真正与她有了感情啊!否则,怎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向她说出这事。
定定地看着他那倾世容颜,看着他眉心微蹙,苦恼不堪的模样。贾后多年不曾起过波澜的心,如一培刚刚浇灌了春雨的新土般,酥软,松塌了。她伸出黑黄的,如沟壑一样一条一条横在手背的枯手,牢牢地将赵清的双手一包:“清儿希望我如何处罚河东?”
“太子死讯一到宫中,公主定然很快得到消息。请皇后网开一面,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只要将她囚于宫中,过了这段时日,公主的心息了,便不会生出那么多妄念来了。”
河东的心息了,那么他对河东的心呢,是不是也会息了呢?
半眯着眼睛,贾后的脸上现出了难得的仁慈的微笑。她拍拍赵清的手背,宠溺道:“就依清儿所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