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对父子,当真是极品。
此时此刻,能对着人问出这话的,满座之上,怕只有他二人。山阴不恼反乐,她对着孙秀的方向一瞧,果见孙秀也正漫不经心地坐于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怀中美人。虽在纠缠,面上明显是急躁不耐与兴趣索然。她笑道:“倒是不曾。想来这清谈结束,她便会出来罢。”
看了浮躁的孙会一眼,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么长时日都熬下来了,怎么现在反沉不住气了?再候候!”说罢,顾自转身回了榻。
孙江见她一进一出,轻道:“出了何事?”
“无事。”她凑近孙江,将孙会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孙江点点头,二人继续听那清谈。
这时,席上正听刘琨朗声道:“境由心造。心生,则万物生,心死,则万物灭。凡所有相,皆是心中所想。”
“依此所说,苍穹中的日月星辰,大地上的江河山川,皆会随着闭目眨眼之际烟消云散了?”左思驳道,“此等事物不生不灭,不增不减,是为常住,恒久所在。非我等俗世之人所能轻言改变。此理,岂非说明眼前物象者,皆为真乎?”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辩驳无懈可击。主张境由心造的几位郎君顿时面上一怔,不知如何应对。
确实,如果直言一切入目之象皆是虚幻,那么这岿然不动的日月山川,这永流不息的江河湖海,这不以人力和人心所转移的一切宇宙自然之象,又做何解?
一时,场上有些静默了。
看着热闹的孙江侧过身,对着眸光忽闪忽闪,嘴角噙笑的山阴笑道:“左思这番辩驳怕是难破。”
“不然,”山阴笑着回道,“江河山川何以一成不变?便如流水,呼啸向前,永不停止。可知今日之水定非昨日之泉,更不用论星辰斗转,时时都在变换位置。”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尤其那双直直望向刘琨的双眸,透着显而易见的暗示。
刘琨岂是平庸之辈,当下回道:“然也。日月之辉有强弱,星辰殒落复能再生,此变化之象,一如世间之物,心之所喜,但见光明,心若所厌,阴雨连绵。眼前之物,不过虚妄,不过假象!”
“啪啪啪--”忽听后方传来一阵响亮的击掌声:“好一个虚妄之相!”一身官袍显贵,气势逼人的贾谧由远而近大步走来。他越过一众郎君来到坐于首榻的王衍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贾谧拜见岳丈大人。”
在王衍的点头示意下,他从容地在王衍身边入榻而坐。
洛阳京都“二十四友”以文才屈节于贾谧,唯贾谧马首是瞻。是以他一出现,清谈顿止,众人纷纷行礼。石崇更是亲自起身为他满上杯中之酒,轻言道:“王公在此,一众郎君正在清谈。”
贾谧点点头,他将头转向王衍,询问道:“方才在林间听了一会儿。‘二十四友’中文才斐然者不在少数,清谈却上不得台面,岳丈愿主持,实乃荣幸之至。这场清辩,还请岳丈指点一二。”
王衍的目光扫过一众郎君,停在方才言谈出众的几人身上:“真做假时假亦真。心之所容,非江河湖海所能相比。一物一心,一心万物。汝等可以再思。”他本风姿卓然,这样手持玉拂尘,一摇一摆间说出这么一番话,真是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贾谧立刻道:“岳丈的清谈之术乃至见解,世间少有能及,汝等多听善思。”众人纷纷称是。
这时,王衍话题一转,问道:“因何来迟?”
贾谧忙道:“正想向岳丈讨个招。”虽说是向王衍请教,然他的目光面向一众宾客,声音响亮得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皇上龙体欠安,昨夜,皇后又不眠不休地守了一夜。看到姑母这么操劳,贾谧心中惶惶,不知如何为她分忧解难是好。”
皇上的病还没好?山阴与孙江对视一眼,今日宴会的主菜终于要上了。
果然,石崇心照不宣地接道:“侍郎何需挂心?宫中有太医,更有太子与数位妃嫔。皇后正值分娩之际,岂能以一人之力全数承担?”
是呀!宫中太医加上数位妃嫔及太子,能照顾皇上的人,何其多也!怎会劳得皇后一人不眠不休,如此辛苦?持了相同疑问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射到了贾谧的身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