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颔首,笑道:“一诺不过交易,礼遇才是卫某真正渴求的。”是的,如果能得到季老的礼遇,能让他奉为座上宾,这比世人渴望的一诺不知要珍贵多少倍。
“既如此,你还敢挑识记?你不知我过目不忘?”小童轻哼一声,“你还是再挑一次吧。”
他的神情,倨傲中带着一丝善意的劝告。陡然间,山阴明白了。自季老定下这样的规矩以来,小童还未尝到败北的滋味。他几次输在卫玠手中,虽然恼羞成怒,到底生了惺惺相惜之情,嘴上不肯服输,心中却已诚服。
何况三局两胜,得到季老的一诺早已毫无悬念,赢了这三局,才是卫玠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浅浅的日光下,卫玠两扇睫毛轻轻一垂,落下极淡极淡的阴影。他的嘴角绽开一丝笑意,对着小童肯定地回道:“多谢周郎提醒。卫玠还是坚持比识记。”
小童一怔。转眼他饶有兴致地笑了:“卫小郎从不行无胜算之事。看来,我多虑了。你说说看,如何比?”
不但比试的项目由对方来定,比法也由对方提出。山阴真不知这季老,是太过狂傲,还是太过自信。她瞅了两人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观看。
这时,卫玠接道:“单比看书背诵,实是无趣之极。”果然,他这话一出,小童兴奋地睁大了眼。卫玠轻笑,继续道,“不如比音律的识别与记忆。我与周郎各为对方弹奏一曲目,谁能将对方的曲谱记下弹出,便算胜了。周郎以为如何?”
他的话令得山阴双目一亮。别人不知卫玠的本事,她却是领教过的。当日他仅听一次,便能准确无误地弹奏出来自己的《春江花月夜》,曾令她惊艳不已。
亏他想得出,名为比识记,却是考查二人对音律的驾驭能力。比之简单读诵,这招确实有趣很多,当然难度也增大了不少。
听闻卫玠的提议,小童先是一愣,然后便乐了,当下拍板:“善!就比这个。”
二人在房中准备好琴具,拉开架势。
周郎以指轻挑了下琴弦道:“某不才。先行弹奏了。卫小郎可听好了。”
只见卫玠神情自若将一点头,双目索性一闭,侧耳倾听起来。
不得不说,周郎用心之狡诈,用计之狡猾,实属罕见。山阴虽不是个中高手,好歹对音律也略通一二。可她凝神听了半天,却不知周郎弹的到底是何曲目。听到后来,她总算弄明白了。这哪里是弹奏,分明是乱弹一气。只见他的一双手在琴弦上娴熟地拨动,快速之极,繁琐之极。可这毫无章节毫无韵律可言的呆板的音符,只是因着他手之所至随随便便跳出来。这样的曲谱,如何识记?如何弹奏?
她瞅着一个人乐得嘴角抽筋,胡弹一气的周郎看了一眼,心道,碰上这么个有心捉弄的无厘头,这局想要赢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啪的一声,周郎用手一止琴弦,客气道:“琴技不佳,胡诌之作,见笑了。还请卫小郎重弹一遍吧。”
早在他最后一个音符跳跃完毕时,卫玠已睁开双目。他嘴角含笑,眸光仍然清澈如水,仍然水波无痕。别有深意地瞥了一脸得意的周郎一眼,他以手取琴,轻道:“周郎这曲子,不同凡响。卫玠权且一试。”
他凝想了一阵,开始弹奏起来。当那修长白皙的指尖掠过琴弦,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且难听至极的乐音时,山阴终于忍不住笑了。
什么叫天才少年?这就是呀!常人对美好的韵律和乐音,总能记忆深刻,听过一遍旋律不会弹却能哼个大概的大有人在。可这熊孩子,不但能记住令人避之不及的噪音,还一丝不差地弹了出来。她瞅着他,越瞅越顺眼,越瞅越欣慰。
她偷眼看向周郎。此人必定满头黑线,满脸阴沉吧?
哪料,对面那人听得比她还津津有味,他那摇头晃脑的姿势,那不停轻叩的指尖,那满脸沉醉的表情,仿佛此刻欣赏的正是一首绝世天籁,而不是乌鸦啼鸣。
曲毕,卫玠以指歇了琴,闲适一笑:“可有差错?”
却见周郎以手拊掌,大声相击。啪啪啪的掌声中,他意犹未尽地评道:“卫小郎虽将我的曲谱仿了个十全十,然意境之处,还是差了一点。可喜,可喜!”
听得山阴直是又好气,又好笑:她实是想像不出这曲子还有什么意境可言。
周郎说到这里,不等卫玠回话,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到你了。”
相较于他的有心乱弹,卫玠真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