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江一转头便看见了眼前这画面。
长身玉立于一片金色光晕中的她,如九天仙女,神圣不可逼视。
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山阴微侧脸颊,淡淡一笑。顿时,笑生两靥,如霞光四溢,云开月出。
这一刻,他只觉得瞳孔一缩,心脏不可抑制地猛跳起来。那砰砰砰的声音,直如响彻穹宇的擂鼓穿透胸膛,喷薄欲出。
心慌意乱之下,他急急回头,垂眸掩饰眼中的惊艳与失态。
“心中挂念故土的时候,这儿是一个不错的去处。”山阴未觉,仍是淡淡道,“从这儿远眺,山川皆在眼底。目之所及,心之所系,所有哀思皆可寄情于此。”
她并不知道孙江有什么来历,她只是比较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少年眼中无意间一闪而过的落寞。
是的,一种落寞。一种远离家国,亲人不得相聚,形只影单一人彷徨无依的落寞。便如一只离群的孤狼,踽踽而行,只能在月夜时对着山谷发出悲壮凄凉的哀嚎。
这种埋于心底的哀伤非同类不能了解,这种刻骨铭心的伤痛非经历之人不能洞彻。所以只是一眼,山阴便肯定了这少年,他的心中定然有一番丘壑。
只是她轻飘飘的话一出,却再次如一记重拳打在了少年刚刚平歇的心口。
孙江愕然地抬头,怔怔地望着眼前这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年。
只有十四岁,他的身量足足矮了他一个头,那清瘦的身子甚至没有完全长开。可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少见的睿智与洞若观火却超乎年龄的老练。
没有被识破的恼羞,没有心思被揭穿的尴尬,他沉下了如墨般的双眸,心中有一丝惊喜,以及几分惺惺相惜的庆幸。或许,这少年,真的值得一交。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这黄昏的夜色里,一任各自的思绪随风飞扬。
天边的光亮越来越微弱,该下山了。
当马车载着二人回到城中时,天色已如一张黑幕罩住了整个洛阳城。街道上,各家灯火四继亮起,发出幽幽的亮光。
孙江的马车在山府前停了下来。山阴利落地跳下马车,道了声别。
忽见府门不远处一辆镶金黑木马车跟了过来,有人撩起了一角车帘,偷偷探身朝这儿张望。待得两人目光一撞,又急急放下了帘子。
山阴一愣,车内的孙江已警觉地问道:“何事?”
长帘一掀,也下了马车。
“无事。”山阴轻道,“天色不早,你也早回吧。”遂提步往府中而去。
“且慢--”
忽听背后一声轻唤,黑木马车上一女子急急掀了帘子。
疏淡的灯光下,一袭暗香,黄衣照人的女子,不正是王式?
她走上前来,轻轻一礼,“今日设宴邀请郎君,原想谢过那日救护之恩。郎君怕人非议不敢前来,阿式心中惶惶,”说到这里,她递上一方锦盒,“这是阿式的一点心意,望郎君笑纳。”
双眼莹莹,纤手凝凝,隐带白莲微绽的风情。
只是眼前这一池光华,没有如愿地让山阴受宠若惊。她淡淡蹙了眉,正色道:“山阴有愧。不敢收授如此大礼。你既是裴三郎未过门的妻子,山阴自当护之。还请女郎不要放在心上。”
一席话客气疏淡,听得王式一颤,白了脸。
当下,她什么也没有说,只一礼,回到了车厢。
马车疾驰,很快消失在街道中。
孙江轻笑:“我道如何,原来是桃花债。你这一番字正腔圆的说辞,怕是要惹得佳人肝肠寸断了。”
山阴心中亦是郁闷之极,说到底,总是她无端招惹了王式:“明知无望,何不早早了断?”长袖一挥,兀自进了府第。
“好大的怒气。”孙江呵呵一笑,也摇头离去。
却说这边马车中,王式一张脸哭得梨花带雨。圆脸的婢女阿绿使了劲儿地哄着她:“女郎何必为这样的人犯气?你为了再见他一面在各处酒楼中安排了多少人力,便是为了这一场宴会也花了不少心思,他倒好,打发一个护卫来说不便相见。女郎亲自等候,他也不知感动,这般寡情之人值得女郎掉眼泪么?”
王式轻轻摇头,越发哽咽:“你以为,我哭的是他的冷淡疏离吗?我伤心,只是因为我遇上他之前已许了裴三。他纵然对我心中有意,知道我珠钗已定,必然拒之千里。他并非寡情,那一日,我分明看得出他对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女郎,”阿绿急急唤道,“便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吗?你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这话一出,王式冷静下来了。是的,当务之急是想策,而不是坐在这里伤春悲秋。她王式,能从一个小小的庶女走到今天这个备受长辈注目的地步,哪一步不是付出了心血和努力的?只有无知妇人才会事到临头哭闹不休,她岂能如此?焉能如此?
仔细拭干脸上的泪痕,补好妆容,王式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