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始到现在,以及将来,我心里面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别人,一直都是你。}
车子驶向高速路,一路上彼此都没有说话,好几次南风想开口问傅希境到底要开去哪儿,但偏头看到他紧抿的嘴唇,便噤声。他在生气。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抵达了莲城,下了高速,车子往郊外驶。望着窗外越来越浓黑的夜色,南风也不觉得害怕,心里反而渐渐静下来。也不想再问他去哪里,仿佛不管前方有什么,他在身边,她便不觉得害怕。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南风下车,抬眸一看,心里一个咯噔。这样的地方,她一点也不陌生,她去过无数次。
这是一片墓园。
南风望向傅希境,他也望着她,却没有开口解释,只是牵过她的手,拾阶而上。
黎曈曈的墓在墓园的最中心位置,占地面积很宽,墓碑前烛火通明,烛光里堆满了鲜花、水果以及女孩子爱吃的点心,一看便知有专人打理。
南风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心脏一紧,那短发女孩明晃晃的笑容仿佛要将她直直望穿,她不禁微微退后一步,下意识便想转身离去,可傅希境握住她的手,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曈曈怕黑,又喜欢热闹,还贪吃。”傅希境的声音响起,很轻很柔,生怕惊扰了什么。
南风张了张嘴,只觉呼吸困难。
“所以,我父亲特意为她选了这块地,还专门请了墓园的人打理,每天换着新鲜的鲜花、水果、点心,每晚都点着蜡烛。”他轻轻笑了声,“他向来就喜欢她多过我,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她才是傅家亲生的。”
南风越听越不对劲,抬眸讶异地望向他。
傅希境转头看着她,说:“她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
南风惊讶地瞪大眼。
“白睿安怎么对你说的?黎曈曈是我深爱的女孩?”他嗤笑一声:“他可真能编!”
夜深露重,有细微的风吹过来,拂动烛光。南风瑟缩了下,她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有一些久远的,被埋藏的东西像是终于要破土而出,她的心也突突地跳得厉害,手指忍不住轻颤。
傅希境感觉到她的异样,握着她手指的手紧了紧,然后脱下围巾将她的头包起来,只露出半张脸。
他的手从头顶缓缓落下,抚上南风的脸,然后久久停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真的被震惊到了,可是很快,我便发觉了,你跟曈曈一点也不像,尽管你留着同她一样的发型、相似的衣着,同她一样会画画,就连喜欢吃的零食、爱吃的菜、喜欢的画家,都那么雷同,可是你跟她,一点都不像。因为,她的眼睛里,永远都没有你眼神里那种哀伤。”
傅希境微微闭眼,直到如今,他才终于读懂了当年她眼神里那种挥之不去的哀伤是为何。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哪怕她再高兴,再快乐,眸中的哀伤,像是她眼睛里的一部分,永远都在。
而黎曈曈,他记忆中的她,永远都是热闹的、快乐的。
“难道你就从没有怀疑过白睿安怎么会对黎曈曈的一切那么了解?”
南风低了低头,无言以对。那个时候,她对白睿安那么信任。
“因为,曈曈是他深爱的人。”
南风霍然抬头。
傅希境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却是那样无奈甚至带着点悲伤:“而我跟他,曾是很好的朋友。”
今晚的惊讶已经太多太多,除了呆怔,南风已没有别的表情。
“曈曈的妈妈嫁给我父亲时,我母亲刚刚去世三个月。那年我十六岁,曈曈十四岁。我对她们母女,除了憎恨,再没有别的情绪。我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可她真是个不懂看眼色的家伙啊……”傅希境闭了闭眼,仿佛穿越漫长的岁月烟云,再次回到了十六岁,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痛苦的日子。
他从来没有见过像黎曈曈那样没脸没皮的女孩子,他无视她,冷漠她,她却依旧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亲热地叫他,哥哥,哥哥。
他们念同一所中学,学校离家远,家里安排了司机接送,他同父亲赌气冷战,不肯用家里的车,每天踩很久的单车上学,黎曈曈见了,也弄了辆自行车来,可她不太会骑,偏偏逞能,跟在他后面,没踩多远,便摔在了地上。他回头看了一眼,并没有停下来。晚上回家的时候,发现她摔得鼻青脸肿,却依旧跳到他面前,扬起一张大大的丑陋的笑脸对他说,哥哥,哥哥,明天我就可以追上你啦!
有一次,他跟父亲发生激烈争吵,父亲震怒,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便朝他砸过去,站在一边的黎曈曈扑过来,那只玻璃烟灰缸将她的额头砸得鲜血直流,缝了四针。后来还是白睿安强押着他去病房看她,她裂开嘴角冲他笑,说,哥哥,一点都不疼,真的!
白睿安第n次对他说,曈曈那么可爱,你不要老是欺负她。她妈妈是她妈妈,她是她。
他抿嘴不语,第一次没有反驳白睿安。
白睿安见他难得没反驳,便笑嘻嘻地勾着他的脖子说,阿境,就算为了兄弟我,你也别为难曈曈嘛!说着扬了扬拳头,下次再见你欺负她,我可真不放过你哦!
他瞪了眼白睿安,挑眉冷哼,你对那丫头还来真的?
当然!百分百真心!我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独特的女孩!白睿安扬起嘴角,满眼都是温柔。
他没再说什么,那之后,他对黎曈曈虽然还是冷淡,但上学路上,他的车速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许多,不时也会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她。这样一点点的注目与友善,黎曈曈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他们之间真正变得亲近,是在一次野外生存训练中。那次活动本来是高二年级的,黎曈曈去求了负责这次活动的学长,跟了去。黎曈曈见到他,隔老远就大声喊哥哥哥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似的。他微微蹙眉,扭头不理,觉得她真烦,像块牛皮糖,他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所以上山后,他刻意避开她。男女体力毕竟悬殊,哪怕黎曈曈紧跟不舍,最后还是与他走散了。活动本来在天黑前才会结束,哪料到下午四点多,一场大雨忽然而至,大家立即撤往山脚。队长在清点人数时,黎曈曈大声喊道,我哥哥没下来!她拿出手机拨打他的电话,可始终接不通。她心急地求队长陪她一起上山找人,队长望着越来越大的雨与阴沉昏暗的天色,犹豫着说,再等等吧,如果半小时后还没下来,我们就打电话救援。黎曈曈瞪了眼他,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是深秋季节,风雨已带了寒凉,雨水将黎曈曈淋了个透,她却不管不顾,手指握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喊,哥哥!哥哥!在那样的时刻,她没有喊他的名字,依旧喊着那个称谓,哥哥,哥哥。他躺在一个山坡下,在大雨淋漓中,在腿部摔伤的剧痛中,听到她的声音,听到这个他一度非常反感的称呼,心里一酸又一暖,竟险些落下泪来。
山上手机讯号中断,没办法打电话救援,他们等到雨转小,趁着天彻底黑下来之前,黎曈曈搀扶着他慢慢下山。她个子娇小,而他那时已经长得很高,他几乎三分之二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她十分吃力,可哼都没哼一声。他看着她一头一脸的雨水加汗水,脱口而出,黎曈曈,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讨好我。
傅家上下包括严苛挑剔的老爷子,都对她青睐有加,十分宠爱。
黎曈曈停下来,偏头看着他,直直望进他的眼睛,他第一次见她那么认真、严肃、郑重的眼神,她说,哥哥,请你以后不要这样说。我不是在讨好你,我只是很喜欢你,把你当做我的亲哥哥一样。
不知为何,那一刻,在她清澈而又真挚的眼神里,他心里竟生出一丝淡淡羞愧来,他转开头,不敢与她对视。
她又开口,语气已换了平日里的欢欣,哥哥,你知道吗,当我得知自己即将有一个哥哥时,我多开心啊!我从小就特别羡慕有兄弟姐妹的人,所以我想啊,是不是老天听到我的祈求,终于帮我实现啦!她顿了顿,才说,哥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没关系,我愿意等,总有一天,你会喜欢我,认同我。
她的语气一点也不气馁,甚至带着浓浓的期待,因那期待,而心生欢喜。
他有生之年,再没有遇见过像黎曈曈那样乐观的人。
也许是因为动容,也许是因为好奇,好奇黎曈曈的世界为什么可以那样乐观、飞扬、快乐,仿佛全世界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开始接受她,接近她,对她展露笑容,对她宠爱,像一个哥哥对待妹妹那样。而因为有她,他那段暗黑苦闷的青春期,也多了一点点温暖与生动。
黎曈曈对他十分依赖、信任,无话不说,包括青春期女孩们最苦恼的感情。
白睿安在她十八岁的成人礼上,当着参加生日宴的所有宾客,弹奏了一首《致爱丽丝》向她告白,任凭她平日里再爽朗,那一刻也错愕得不知所措,她的目光第一个看向他,明显的求救讯号。僵持中,白睿安自己找了台阶下,说给她时间考虑,再答复他。
那晚黎曈曈一遍一遍问他,怎么办怎么办?
他说,你自己心里的感觉呢?
她歪着头,十分苦恼的模样,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很喜欢跟睿安哥哥一起玩,可是我把他一直当哥哥的呀。哎哎哎,爱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在露台上转圈圈。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苦恼表情,不禁失笑,弹了弹她的额头,想不出就先别想啦,遵从自己的内心吧!
她的苦恼在两个月后烟消云散。
她从欧洲毕业旅行归来,行李扔在大厅里,飞跑上楼冲进他的房间,搂着他快乐欢喜地大喊大叫,哥哥哥哥,我想我终于找到爱情的感觉了!
在这次旅途中,她对一个法国男人一见钟情,那人是一名野外摄影师。
他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邃的湖泊,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完全没有办法不被吸引。黎曈曈的声音非常非常轻柔,神色那样温柔,像是在对他诉说一个美好的梦。
这是陷入爱情中的少女才有的语调与表情。
哥哥,他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他给我讲他在非洲拍摄动物大迁徙,给我讲他在美洲丛林里惊险的冒险故事。我可以听三天三夜都不睡觉。哥哥,他令我着迷。
黎曈曈说,爱情的感觉就是,当你看到那个人,你便想跟他走。
最后她说,我想跟他走。
他被她最后的话吓了一大跳,说,你在开什么玩笑!
可是黎曈曈从来不开玩笑,她当晚就把想法跟他父亲与她母亲说了,她说她不想升大学,她要去做一名摄影师,她说,我爱上了一个法国男人,我想跟他一起周游世界。
向来疼爱她对她有求必应的傅父震怒,说她简直胡闹,这件事情无可商榷!她母亲也恶狠狠地骂她,让她别发疯,好好准备,九月份去莲大报道。那时候她已收到莲大录取通知书。就连他,也劝说她,别胡闹。
黎曈曈有点难过,她对他说,哥哥,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
他不忍看她的表情,她说起那个人时,那样快乐,他应该支持她的,对吧?可是,天底下没有一个哥哥会放心自己的妹妹这样为爱情抛弃一切。
因为他的反对,黎曈曈第一次遇事没有同他商量,给他留了一封信,然后离家出走。可她没能走成,在机场被他父亲派人抓了回来。她母亲太了解她,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早就防着了,所以她刚用信用卡刷完机票,她母亲便知道了。
她母亲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挨打的人没哭,她自己却哭了。哭完,她将黎曈曈锁在房间里,派了保安在楼下花园里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
黎曈曈被软禁了。
他被父亲与继母警告,不准给她开门。他站在门外敲门,问她,你还好吗?她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一丝颓丧,她说,哥哥,我没事。
她被软禁的第五天,那晚,下了大雨,她趁着雨声的掩饰,试图逃跑,她从二楼跳下来,逃跑未遂,反而摔了腿。
病房里。
他看着她打着石膏的腿,问她,这样拼命,值得吗?
黎曈曈毫不犹豫地点头,值得,哥哥,值得的。我觉得快乐。当你也遇见一个让你心动的人时,你就会懂了。
她靠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哥哥,我本来就没打算这次逃跑成功,我故意摔伤自己的腿,这样我就能住进医院,才有机会再逃!
他低喝,你都这样子了,还想逃跑!
她仰着头,眼神固执地看着他,哥哥,我已经成年了,我爱上一个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而他,他说他也喜欢我。这多么难得。所以,我不会放弃的,就算这次逃不走,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他扭头,看着天花板,沉默良久。然后转身,严肃地问她,不后悔?
她郑重点头,永不!
好,我帮你。他握了握拳。
那刹那,她的眼睛亮如璀璨星辰,狂喜激动,落下泪来,真的?真的?哥哥,真的???
他伸手帮她擦掉眼泪,在心里说,希望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曈曈,你一定要幸福。
“可是,南风,我后悔了。”傅希境的声音低而恍惚,像是还未从回忆里抽身,“送她走,是我有生之年最后悔的事。”
他望着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她曾那样张扬生动,她笑起来时仿佛春日里的阳光,可如今,那笑容却永远沉寂在此。
“这里其实是她的衣冠冢。她与男友驾车失事,车子失控跌落大海,尸骨无存。”他闭了闭眼,“那是她离家的第六个月。”
噩耗传来的时候,黎曈曈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疯狂地抽打他,将他的手臂抓得血肉模糊。他也不觉得痛,身上的痛远不及心里的十分之一。悔恨在那之后时时缠绕着他,梦靥里常常听到她亲热地追着他喊,哥哥,哥哥。可是那个声音再也不会响起了。
继母伤心,依赖上酒精,有一次以酒送了一整瓶安眠药,差一点就死掉。医院里,他父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好几岁,对他说,你去国外念书吧。本来已经很僵硬的父子关系,自那之后,更是淡漠。
而白睿安的拳头更是凌厉地砸在他脸上,他没有还手,让他打个够,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白睿安还不肯罢手,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又是一拳挥过去,怒吼道,傅希境,她还欠我一个答复,她说好毕业旅行回来就告诉我的。可是,因为你,我永远都听不到了!
黎曈曈毕业旅行回来到他帮她离家的那段时间,白睿安正在国外。他回来后,得知黎曈曈的事,就已经打过他一拳。
他躺在地上,仰头看到白睿安的眼泪,汹涌地爬满了脸庞。他们相识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白睿安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
他一直在等黎曈曈的答案,不管那个答案是欣喜还是失落,那都是一个回应。可如今,这将成为他今生永远的遗憾。
傅希境,是你害死了曈曈,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白睿安恨恨地说。
他们的友情,因此破裂。他曾努力过,试图修复两人的情谊,可白睿安是太极端的一个人,心里认定的事,一根筋到底。
这些年来,那段过往在他心底渐渐缠绕成心魔,恨意有增无减,永生都不能放下,更别谈原谅。
“白睿安太了解我心里的内疚与悔恨,所以他对你编了那样一个谎言。他知道,你出现我在面前,我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南风,我承认,第一眼见到你,我真的有点恍惚,我之所以与你接近,确实是因为曈曈的缘故,可是后来,我爱上你,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爱上你,跟曈曈一点关系也没有。”
南风像是还久久沉醉在那个悲伤的故事里,她凝视着墓碑上黎曈曈的照片,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未见过她,可她却在她生命中占据着一份很重要的分量,当年,她学着她的一切,后来,她悲哀自己只是傅希境心里的一个影子,而今,终于得知真相。而真相却是这样悲伤。悲伤之余,她对黎曈曈竟生出一丝敬佩,她耳畔仿佛能听到很多年前,那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我想跟他走,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想跟他一辈子在一起。那样勇敢,那样无畏。
忽然间她便不想再追究到底白睿安与傅希境哪一个说的才是真实。她宁肯选择相信,十八岁的黎曈曈为爱勇赴天涯,虽然只是短短的半年,但在那短暂的时光里,她一定非常非常快乐,就像墓碑上这张照片里的她。
傅希境握住她的肩膀,令她面对着他,深深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南风,你记住了,从开始到现在,以及将来,我心里面的那个人,从来不是别人,一直都是你。”
他漆黑双眸像深不见底的海洋,简直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她心里忽然涌上大片大片的潮湿,眼眶发涩,她怕自己下一刻就落下泪来,猛地低下头,轻声说:“我们走吧,我有点累了。”
夜色更浓了,气温也更低。他们在墓园里站了许久,浑身冰凉,上了车,傅希境打开空调,南风靠在副驾上闭着眼,暖意令她放松,倦意更浓,很快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傅希境俯身正帮她脱鞋,她扭头,认出这是他在莲城的江边公寓。
“我答应你。”南风轻轻地说。
傅希境手上动作一顿,良久,才抬眸望向她。
南风以为他没听懂,重复道:“我答应你,我们结婚。”
傅希境坐近她,帮她盖好被子,微微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低低地说:“南风,你知道吗,此刻我心里又高兴又难过,我高兴的是,我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我难过的是,你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答应我的求婚。”他闭了闭眼,说:“南风,你对全世界都有情有义,唯独对我,这么残忍。”
他起身,“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去见我外公。”
南风哪里睡得着,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先打了个电话给谢飞飞问情况,谢飞飞的声音很无力,看来也是一晚上没睡好,她说,还在等金律师的消息。南风又问了罗素蓉的身体,谢飞飞叹了口气,说,她一晚上没睡,早上也不肯吃东西。
南风说了几句就挂了,没有告诉她自己在莲城。
她开门出去,发现傅希境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煎鸡蛋,香气怡人。他穿着家居服,腰间系着围裙,同以往在人前凌厉冷俊的气质完全两样。南风怔怔望着灯光下他的背影,心里刹那间便被柔软侵袭,然而很快,一种淡淡的哀伤便随之而至。
她默默地走开。
南风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几口牛奶,便放下了杯子。
傅希境将三明治切成小块小块放到她的碟子里,南风摇头,“我不饿。”
“你的胃不好,不饿也吃点,乖。”他哄小孩般叉了块三明治送到她嘴边,南风不吃,他便固执地举着,她只得无奈地张嘴,咽下食物。
“你是不是在担心要见外公的事?”傅希境问。
南风咬了咬唇,说:“我们一定要去吗?”是,她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就在想这件事,她知道他外公家是个什么家庭,她担心、胆怯,时刻在犹豫怎么开口对他说可不可以不去。
傅希境说:“南风,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就这一件,你就听我的,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吻:“别害怕,一切有我呢。”
南风点了点头,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好再说什么,他已经为她妥协了太多。
傅希境先带南风去了趟商场,选购了一套十分古朴精致的茶具。
“外公平生最爱喝茶。”傅希境解释道。
南风抢着要付款,傅希境也没拦她,刷卡的时候南风看到那个数字,暗暗咂舌,真奢侈啊!
郑老爷子退休后一直住在机关大院的家属区,这一片都是红砖青瓦的老房子,道路两旁栽种的都是上百年的老树,环境古朴幽静,又不失庄重。
来应门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见了傅希境就嗔怪道:“阿境,你都好久没回来了!舒姨可想死你喽!今天我买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你一定要多吃点!”
傅希境笑着说:“谢谢舒姨啊,我一定全吃光!”
“好嘞!”舒姨望向南风,笑吟吟地说:“这位就是季小姐吧,哎哟,长得可真标志。”
南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地夸她,脸不禁微微红了,忙打招呼:“舒姨好。”傅希境来的路上对她说了,家里除了外公在,还有一个保姆阿姨,姓舒,在郑家做了几十年了,从小看着他长大,就跟亲人一样。
“外公呢?”傅希境见客厅里没有人,问舒姨。
舒姨说:“在书房呢,今儿一大早就起来了,一直练书法到现在。”
“我去叫他,南风,你先坐。”
舒姨给她倒茶,又从厨房端来事先切好的水果,招呼她吃:“季小姐,你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别客气。”
“舒姨,你叫我南风就好了。”
“好嘞,南风,这名字可真好听。老爷子一定会喜欢。”舒姨笑着望了眼书房,放低声音对南风说:“老爷子看着很严肃,其实人很好的,待会你别紧张。”
南风望着她善意的笑脸,心没由来地一暖,她立即就喜欢上了心直口快的舒姨。
书房里。
傅希境站在郑老爷子身边,拿起书桌上老爷子写完的字,一张张慢慢地看过去,赞道:“您老的字真是越来越有风骨了,可以拍卖了。”
老爷子埋头挥毫,正写到“月落乌啼霜满天”的“霜”字,理都不理他。
傅希境也不急,就站在旁边看他写。
老爷子写完这句,傅希境赶紧给他拿了张新纸铺上,他也不休息,研磨了下墨,提笔,挥毫。
片刻,那句诗的下一句,“江枫渔火对愁眠”便跃然纸上。
老爷子搁下笔,在桌后的椅子上坐下,疲倦地叹道:“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