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迦答得无辜。“这个建议不是我提的。”
永昼转向塞拉菲娜,又强调了一遍,“龙族不吃腐肉的好吗!”
塞拉菲娜的表情更加无辜。她甚至还眨了眨自己天使蓝的双眸,像一个不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小孩子,但在场几个人都知道那不可能是她的真实心情。在一段时间之前,她开始不再把自己的想法展现出来了。“我又不知道古布亚早已死了。”
永昼:“……算了。总之我是不会吃的。”
“已经没所谓了。”塞拉菲娜把长剑在手里转过一圈,毫不犹豫地将古布亚左胸上的创口加大。剑口涌出金红色的火炎,少年身下的土壤往左右退开,细长藤蔓缠上他四肢,缓缓把他整个人拉进坑里埋葬。塞拉菲娜的声线仍然欠缺起伏,路迦曾以为只有他自己才会用这种声线说话。“龙息之名并非虚传……现在他已死得很彻底,不需要再使任何手段了。”
他不动声色地瞅了眼女孩的侧影。
神佑者与龙族同时出手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过女神的冰冷一吻,更何况这场死亡已盛大得几近荣誉。随着古布亚.勃勒提劳这个名字消失于生命册上,他也不可能再成为他们的烦恼。
至于塞拉菲娜.多拉蒂在每一个噩梦之后,所呼喊的名字是不是那个笑得害羞的邻家少年,路迦不可能、也大概不想要得知。
转眼间古布亚已没入地底,泥土好像流沙一般将他掩埋,这片千人冢里终于有一个真正想要死的人。塞拉菲娜用雪擦干净长剑,它的触感出奇地合手,或许她也该考虑去锻造一套新匕首。
她把剑交还给路迦,又看向极夜深紫色的双眼。古布亚死后,他们也失却了再留在极地的理由,塞拉菲娜无法代表他们每一个,然而就她来说,在芬里的一秒钟也长似万年。“最迟不过明天清晨,我们便会离开极地。这是妳的故土,如果不愿意离开,我也能够理解。”
然后看了路迦了一眼──这一眼却是给极夜看的。“至于我答应过妳的事……我以神佑之名起誓,只要一息尚存,就会为妳找寻‘那个人’的踪影。即使妳留在极地,他应该不会再骚扰妳,这一点大可以放心。”
极夜明显迟疑起来,却不是在考虑塞拉菲娜的提议,而是在想她还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小猫偷偷瞄了一眼没表态的永昼,尾巴卷成一个圆圈定在空中,又在撞上后者视线的时候乍然放软。
塞拉菲娜无意催牠回答。她比谁都要更清楚做错决定、答应一件错事,对人一生的影响可以何其深远。“不需要现在就回答。妳有一个日夜的时间可以考虑清楚。”
“妳似乎很笃定极夜会跟妳走。”
路迦略显低哑的话音响在门边。塞拉菲娜.多拉蒂放下手里折到一半的浅紫色长裙,瞟过一眼窗外蓝绿色的神光。在极地待了那么久,每一次她看见女神之光都仍然觉得它能让人忘却心跳与呼吸。
她当然心里有数,之前跟极夜提的方案,目标听众根本就不是极夜本人,不然她现在也不会收拾两人份的行李,不然极夜也不会答应永昼“有些话要跟妳说”的邀约。极夜从来都知自己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选择可言。
塞拉菲娜往旅馆前的雪地扫视两眼,嘴角处抿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开口时却绝口不提自己的想法。“你过来看看,便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确信了。”
路迦边走近她,边解下折至及肘的衣袖。他的双眼并未放在衬衫上面,而是在塞拉菲娜侧脸上转了一圈,才悠悠看向仓库旁边的两个人。他早知道,永昼在回来之后突然又跑出去,不是告别便是挽留。
两个法师捕捉到了好时机。路迦走近窗边的时候,永昼恰好递出手里的花束──寒冬未过,极地里寥寥可数的几种花卉都未曾发芽,他也不知道永昼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鲜花。龙族所擅长的魔法也不是摆弄花草之类的小事,对牠们乃至诺堤来说,那都是多拉蒂的特长,然而从花朵的新鲜度与色彩配搭来看,他显然花过一点心思。
“我从不知道龙族也有送花的传统。”塞拉菲娜微微带着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起伏并不明显的中部口音被笑意一染,有几分*时特有的、低沉的温柔。“不得不说,永昼这一下,连我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那边厢永昼正对着极夜说什么,距离太远,路迦读不出全部唇语,只能解出最激动的几句话──无非是“跟我走”的各种说法。他看了一阵子也觉得好像冒犯了两个人的私隐,便转而看向远处的极光,淡淡地勾起了唇。
“龙族的求偶传统是互相殴斗。”而永昼显然不会对极夜这样做。事实上他也不可能,两者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前者动真格的话便与强迫毫无分别。“那应该是他从人类身上学回来的,大概是看极夜被人类启蒙过的份上,才用人类而不是魔兽的礼仪对待她。”
“被精灵。”塞拉菲娜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如果我说这让他更加可爱了,是不是有点奇──噢!”
她的话不过说到一半,永昼便抬起极夜的下巴吻下去。话语与仪式的确是温文得不似龙族,然而这一吻终究露出了他该有的霸道。极夜看起来已经完全吓呆了,她以眼角一瞅,看见了站在窗后观望的两个人,与塞拉菲娜的双眸对上一瞬,随即闭起双眼来回应眼前的人。
看来她已做好决定。塞拉菲娜把半边窗帘拉上。
“继续看下去好像不是太好……”
话音未落,便有暖热的温度缠上她尾指指尖。路迦.诺堤垂眸看向交缠的一双手,专注得好像没有什么她的指尖更值得研究,好像她掌心里藏着他寻找太久的一个答案。少年身上的草木香气浅淡得几乎嗅不出来,侧脸被极光照耀,眼眸也被染成了同色,若然与他对视,便会觉得女神之光也倾泻于他眸中。
漂亮得不像是人类,反倒更似一个年青的彻尔特曼贵族。
她一直觉得这个角度下的路迦有几分可爱,看起来就像是个撒娇的小男孩,他很少在人前示弱,却每一次露出这样的态度、甚至这样的倾向,便已足够让人心软下来。两个人虽然站得很近,路迦真正碰到她的地方却只有尾指这一点,指尖柔软,力道也极轻,如果她没看懂这个动作的话,几乎要以为这是他一时不慎才会勾住了她的手指,几乎要以为这是一次随兴而至的任性。
但她知道这不是。
路迦实在太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
塞拉菲娜跟着对方一起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臂。他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想要迫出一点回应,轻轻勾了一下她的指侧,又好像逗猫一般按上指腹。
确定她已从自己脸上移开视线,路迦才抬眼看过来,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塞拉菲娜.多拉蒂脸上仍旧是那副看不出情绪的模样,然而他却知道她在想什么──女孩在考虑、估值、衡量以及计算,要想清楚反勾与抽手出来的后果,直至每一个细节都已经想清楚了,才敢踏出第一步
连双眼都敢想都不想就赔出来的赌徒,竟胆小得连一个动作都思前想后。
路迦明白她为什么要犹豫。多拉蒂与诺堤之间的世仇,极地里发生过的事情,她的左眼,亚鲁古,极夜,每一件事都足以让她退却。老实说,路迦甚至没想过她会花时间考虑。他本以为她会直接退后的。
有一部份的他正希望这个过程可以延长一些、再延长一些,仿佛这样做了,便可以拖成永恒。正因为自己也觉得无望,才会如此低微地渴求。
有另一部份的他正急切地索取一个回应、一个暗示,一个让他放弃或者继续的示意,但他同时又知道自己眼前只有一条路。
答案本身已不再重要。她愿意迟疑,他便不可能就此放弃。
“……咳,我是说,继续看好像不太礼貌。”塞拉菲娜抽回自己的手指,像是觉得放在哪里都不自在,于是只能抱起自己的双手。一个标准的防备姿势。“我还有行李要收拾,要是诺堤先生不介意的话,请容我先失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