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法塔市的天气说不上好。
诺堤一行自西边入城,守卫稍稍查看过车厢,确定没有逃犯匿藏之后便侧身放行。车夫挥鞭策马,车子驶过拱顶隧道的刹那,第一滴雨水终于落到高墙上。
路迦.诺堤斜眸,看了一眼守卫腰间的旧怀表。
此刻不过是午后两点钟,外面却已阴沉如夜,有些商家甚至已经提前点起灯。端坐在他正对面的中年男人抬腕点上玻璃罩,悬在车厢正中的提灯便亮起火光。
路迦把车窗摇低一点,想要驱散车内的闷热气氛,然而外面并不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凉快。铅色的天空看起来好像被尘封住了一样,乌云厚厚堆积,远处不时有紫色的闪电劈下,雷鸣低得好像战场上的号角声。
今晚注定会有一场大风雨。
“我听说多拉蒂在今次的选拔里,可是下了很大的手笔?”倚在软垫上的黑发女孩这样说着,朝中年男子甜甜一笑,眼里的好胜却不容错认──两*师家族身后站在谁已是公开的秘密,在天生敌对的前提之下,曾斗得几乎灭族。作为诺堤家族的末裔,想要探究多拉蒂的实力再正常不过。“伯父,听说他们会用上烈火鬣狗……是真的吗?”
男人转了转拇指上镶着紫红色宝石的戒指,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却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卡莲,在别人的地方说话之前,最好小心点。”
原本看向窗外的路迦听见这句话,回头看了男人一眼。
他并没有否定这个说法。
“对了,路迦,”男人转而往他搭话,“永昼呢?明天晚上之前他必须要到多拉蒂山,到得太迟的话对方未必愿意让他随行,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了。”
“他说想往精灵联邦绕一个圈再过来,明天早上应该能到。”
“那就好。”马车拐过一个弯,便驶进了通往多拉蒂山的道路。由这里开始,两旁已经没有商店甚至住宅,举目看去,只能看见一片被雾气打湿的深碧,与风起时的婆娑树影。这片墨绿色的海洋一望无际,沙沙的声响搔过耳边,柔和得好像母亲怀里的安眠曲。
手上连一本可以打发时间的书籍也没有,路迦无事可做,唯有坐在窗边听其他人说话,然而他自己却再也没说过一个字。马车在雨水与浓雾之中驰走,森林里的路径曲折如羊肠。正在马车又转过一个方向的时候,路迦眯起双眼,在两寸宽的窗隙里看见了另一个客人。
对方由左边的支路驶至,两辆车下一刻便要在同一条路上会合,但诺堤的马车并没有预留足够的空位予两车空行,谁都没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才到达多拉蒂山。双方很有默契地收缰停车,以免撞上,等对方表态之后才继续走下去。
这边的马夫敲敲车身,声音里透出些许为难。
“……有多拉蒂的家徽,车内只有一个人在。”
诺堤在这种场合里向来极有风度。“让他们先走。”
路迦望向那辆车。选拔明天便要举行了,出游对于两个家族来说都重要得不可能缺席,他实在想不出谁会选择在此刻才匆匆赶至。
和他所在的车厢一样,那边也亮起了灯火。车窗被摇下一小半,强风把烛火吹得明明灭灭,里面的人却好像全不在意,既没有把窗户关小一点,也不曾燃起另一枝蜡烛来备用。
就在这里时候,他看见了那个人。
斜坐在车座上的女孩紧闭双目,呼吸轻缓,明显睡得很熟,这样大的动静竟也无法扰她安眠。她身上盖了一件披风,淡金色的及腰长发映出几近刺眼的相泽,大陆之上除了多拉蒂之外再没有人拥有这种发色。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幸福的事情,于睡梦之中也抿出一个浅浅的笑。她把脸贴上雪白的软毡,面朝他们的这一边脸颊现出深深的酒窝,肌肤与软毡同色,再难分出彼与此。
看起来精致得不似真人,反倒像个尚在酣眠的娃娃。
在对方的马车开走之前,男人也看清了她的容貌。他略有些讶异地挑起眉,以低似喃喃的声量自言自语。“……竟然真的敢让她回来。”
解读出男人在传达什么讯息,路迦把目光放到前者身上。
方才卡莲问及选拔的细节,对方没有回答,是因为双方签过保密协议,按照契约内容,他甚至不能在私人谈话里透露一字一词。现在的情况却很不一样。
违反保密协议的话,诺堤家族的名声必定会受损。然而谈到多拉蒂家的丑闻,丢脸的可不是他们──揭人疮疤诚然说不上高尚,但他们又有什么需要顾虑呢?
咬饵的鱼来得很快。卡莲转转眼珠,“那个女孩……”
“是多拉蒂家族的人,而且还是家主的次女。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男人饶有兴味地看看已经走远的马车,反手敲上车壁示意马夫加速追上。不难想像要是先后到达多拉蒂山的话,那边会尴尬到什么地步。“在十年之前便被发配到北方居住,自此再没有回来。想不到他们会允许她回来参加选拔。”
他又把戒指转过一圈。“虽然根本就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