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和面色虽如常,语气倒添了些无奈:
“你当我是多深厚个人,句句都打禅机似的,不过是这四下左右里,也没得个能照人的镜子,只好透过这还算干净的水洼让你瞧瞧。”
弓司长赧然一笑,方才恍然了悟。
也依她的话,往水里一瞧。
正照只见乌漆墨黑的一团,看不清眼鼻子,只依着轮廓,恍惚觉察着是个人形。
天色虽渐黯淡,可连竹影月影都还算清晰,何故将人倒衬映得模糊了?
弓司长下意识地往脸上一抹,一层泥,被搓成了一个个小土块,迫不及待地往下摔,砸在地上,竟还有些声响。
弓司长登时便红了脸。
他这才想着,方才与男子一番搏斗,几次与黄稀泥水滚作一团,长衫尽毁不算,头发脸上全裹满泥巴。
他行止都合乎君子二字,若是以往落到这步田地,怎的也没有再见人的道理。
偏生顾昭和主仆几人又来得突然蹊跷,他惊异之下,竟将自个狼狈不堪都浑忘了。
“失礼,失礼……”
弓司长唯恐动静尘灰惊扰这几人,赶忙走得远了些,方才忙手忙脚地要抖落身上黄泥。
一面拍打,嘴里一面喃喃着。
又想着方才说话行事,全然是泥猴样儿的人摆正经,不伦不类得很,他脸皮薄,羞赧得不敢见人,声音也低微得蚊蝇嗡嗡似的。
冬青本是个和软的性子,心地又良善,见他真难堪,不为之所喜,反倒有些不痛快:
“便没见过这样的人,芝麻小的事儿,也值当他这般臊的,亏他还是个大丈夫家。”
她嘴里嘟囔抱怨,却心细留意弓司长整张脸越擦越花,越花越慌。
冬青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摸出两方手帕,一方织锦的,光丽灿烂,细画几朵重叠似红云的牡丹,叶脉翠濛濛,别出心裁的凑成两字——昭和。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锦帕叠得四四方方地包好,妥帖揣回怀里,方展开另一方绣帕。
这方朴素些,莲青色,底角缀了疏淡几叶桂花。
冬青将罗帕在手里渥了渥,几下走上前去,将帕子往弓司长怀里一摔:
“你拿去!”她恶声恶气地:
“省得把那些尘灰粉儿的扬得四处都是,迷得我连眼也睁不开。”
见弓司长连道谢都忘了,只定定望着她,颇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冬青忍不住抱怨:
“读书读傻了,都说你学富五车,我瞧着不过是个呆子样的人。”
顾昭和瞧着瞧着,倒瞧出些许不对头来。
任凭冬青怎样的指手画脚,那弓司长一声也不吭,凭他利嘴滑舌的,怎么也该顺着回句嘴,今儿怎么这般老诚?
顾昭和用了心,越发细心打量。
是惊异过了头?亦或是为前事心虚?
这些兼有,可除此之外,亦有别的在萌芽,是少年的情窦初开,是青年的热烈勃发,是欲语还休的羞难掩里,生出的一寸相思千万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