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远徒儿,想为师了吗?”
来人的声音并不大,可是恰恰在场的人耳朵都不错。这句话中的愉悦在几人听来却是另一种感觉,熟悉的背影熟悉的语调,勾起了他们多年前的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许一韦便是其中之一。
满头银霜,一身黑衣,背上一柄不起眼的木剑。只凭这两点,不用看长相,许一韦就知道那人是谁。
陈福真,净明峰的真武子,玄同派现存的第一剑修,穆一远的师父,护短狂魔。这四个称谓中,最重要的是最后一个。这位平时嘻嘻哈哈的剑修一旦遇到跟两个徒弟有关的事情,讲道理三个字就会从他的脑中自动消失,然后彻彻底底地教会敢招惹他徒儿的人一句话:“修真界以武力为尊。”
三十年多年前,处于合体巅峰期的陈福真让刚刚进入金丹期的穆一远代为接管净明峰后便开始闭关。长期处于压迫状态下的年轻修士们松了一口气。
修士一闭关便是数十个甚至数百年个春秋,只是他怎么恰巧是这个时间出来……
许一韦同情地看一眼胸口已经渐渐止血的杜一果,果然,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先是痛失幺子,然后被穆一远偷袭一记,末了护犊子的陈福真又突然出关。不知道杜一果现在是不是庆幸方才那一记是打在了顾清鸿身上,而不是穆一远,否则此时恐怕倒在血泊中的会是他自己。
许一韦向前一步,冲来人的背影躬身行礼:“恭喜真武真人顺利出关。”他摸不清陈福真是不是突破了,两人之间修为差距太大,但是他能从陈福真身上感觉到点其他的。
平静,陈福真身遭的气流非常平静,仿若无物,好像他就是整个幻境的一部分。
陈福真并不掩饰他身上发生的变化,他一手依然放在穆一远的腰侧,点点头:“洞虚初期。”语气中满满的自豪。
自从上一次仙魔大战之后,双方高层都损失惨重,各回各家休养生息。现在的修士大多数停留在金丹期和元婴期,有天资好的也就停留在合体期。
洞虚期,在场的人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了?
整个修真界还活着的洞虚期及以上的修为的修士十个手指都能数的清。此时陈福真突破至洞虚期,这对于玄同派来说是何等荣耀?
身为一派之主的许一韦立刻将过去陈福真给他吃的苦头抛之脑后,忙上前想活络几句,却被陈福真挥手打断了。
“都散了散了。”陈福真不耐烦地说,然后一扭头跟变脸似的笑容满满地跟穆一远说,“一远徒儿,我们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吧,这么快你都金丹后期啦……”
边说边要带着穆一远往回走。
许一韦忙阻止道,“陈师伯,且慢,一远师弟尚有一事未了。”
陈福真脚下一顿,“何事?”
“一远师弟带上山的人杀害杜长老幺子杜屈然一事。”特意强调了带上山三个字,便是暗示穆一远与杜屈然死也有干系。
“哦?那犯人何在?”进入洞虚期的陈福真明显脾气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进入还饶有兴趣的听许一韦继续说下去。
“……我们赶去之时犯人已没了踪迹……”
“那你们不去抓人跑来为难我徒弟,又是何故?”陈福真一针见血地说,“人又不是他杀的。”
这样的洗白方式引得杜一果失控大吼:“若不是穆一远把那妖物带上来,我儿岂会惨死!”话音未落,无数把利剑凭空出现,如离弦的箭一样齐齐向杜一果冲去,然后堪堪停在离他不过寸许之地。
随着剑锋而来的是威压,这是来自上位者的绝对威压。
“你方才打伤我徒孙,现在又把莫须有的罪名扣我徒儿脑袋上。这是欺我净明峰无人?念在你刚历丧子之痛,我便不为难你。”
修士都惜命,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杜一果额角一滴汗滴落下来,打在了离他下颚不到一寸的剑锋之上。
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杜一果眼前的利剑又全部消失了,并作一把大剑,悬停在陈福真脚旁。
手掌自始至终未离开过穆一远腰侧的陈福真带着徒弟稳稳地站上飞剑就这么往净明峰方向飞去,留下当事人和一干围观群众傻站在原地。
不过比起各怀心思的玄同派众人,罗浮山的几位倒是纯粹把这当做一出好戏来看,过程中他们还以密语交流心得。
“穆一远那一手……倒真是许久不见了。”
“师叔,穆长老本就是冰系变异灵根,化气为冰并非什么难事吧。”
那位长者轻轻摇头:“你觉得八十年修至金丹后期,这速度如何?”
“快,不过他是变异灵根,有这样的速度并不稀奇。”说话的这位小辈轻描淡写地回道。他也是变异灵根,短短十五年便已到心动中期,离结丹只有一步之遥。对他们这种天资来说,二十年结丹并不稀奇。
“但你知道他到达心动期用了几年?”
不等那位小辈猜测,他给出了答案:“穆一远十七岁那年进入心动期,那时他才入道七年。”
七年?小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普通灵根的人七年才堪堪筑基,而他那时不过辟谷中期。照这样的速度,那岂不是百年便飞升在望?
“可是谁又能相信,这样的穆一远花了十年才结丹。”
十年从心动期进入结丹期,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可是放穆一远身上,那就太反常了。
他第一次见到穆一远是在昆仑举行的道法交流会上,那时在比武台上的穆一远对于法术的运用可称得上是惊艳——独自对战结丹期修士,以弱胜强还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最终摘得金丹期以下修士组别的桂冠,获得上品功法、丹药和法器众多。
可是就在所有人都看好穆一远的前途之时,忽然穆一远开始变得平庸,修炼速度慢下来不说,甚至还开始修行外丹法。
从玄同派打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纷纷摇头。没人知道穆一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可惜一颗明日之星坠落凡尘。
那次道法交流会,是穆一远的谢幕表演。就像烟火一样,将此生所学的东西毫无保留地运用出来,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将不能再使用曾经让他着迷的法术。
那时龙髓已经慢慢地开始在他经脉血液中游走,发作起来,蚀骨的疼痛,羞耻的*,两者如冰似火地交织在一起,折磨他的*和意志。
上比武台的机会是他跪在师父门前苦苦求来的,他求师父不要这么快给他下禁制。即使他已经疼得无法站立,他还是希望师父不要那么快解救他。
最后陈福真点了头。
每场比试之前,他都要吃下一大把师父给的止疼药和清心寡欲的药,然后再开始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比试之后,又要靠师父用灵力来给他安抚四处乱撞的龙髓。
就如此时一般。
感觉到体内的龙髓渐渐在注入体内的灵力引导之下变得温顺起来,就好像吃到糖的孩子,给予宿主片刻的安宁。
身上疼痛缓解不少的穆一远无奈苦笑,真是好yín之物,只要能吃到别人给的灵气,不管是谁的,就会安分下来。
他抬手吞下一颗止疼药,然后动了动苍白的嘴唇:“谢谢师父。”
多亏了陈福真,他才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不能使用灵力,更不能让别人发觉他是龙髓体。方才陈福真的所作所为,便是为了立刻带穆一远回净明峰。
“你这禁制破了可有些难办啊。啧,你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想到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出现,穆一远可能会遭遇到的事情,陈福真忍不住语气加重。可是看到他苍白的脸色,又有些不忍,安慰道,“算了,为师现在可是洞虚期的大能,修补一个禁制不过是信手拈来。”
“只是一远啊,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恐怕你就真的只能找个人来合籍双修才能抑制得了这龙髓了。”
禁制的方法是陈福真翻遍古籍找出来的。他自己教出来的徒弟,本该青云直上,却因为一个龙髓而落得前途如此,他心里也不好过。可是这样也总比雌伏于人下当做炉鼎好。
穆一远垂眼,嘴角泄出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