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兰顺着湿滑的斜坡走上了大堤,看到站在堤坝上的杜言低头向下望着她,楚亦兰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满,不过很快就有恢复了之前的神情。
楚亦兰虽然不动声色,可杜言却很清楚这个时候楚亦兰心里肯定对自己相当的不满。
因为才调到平陵不久,对平陵的具体情况还不太了解,在防汛开始之后,李培政特意安排楚亦兰主要负责正个护堤工作的后勤保障和材料输送,而并没有给她具体负责的区段,而楚亦兰做的倒也比较不错,从汛期开始之后,她一直是一边忙着自己那一摊,一边协调调动各种物资保证小青河防汛所需。
这倒是让一些人看到,这位之前的楚副秘书长倒并不只是个摆着好看的花瓶。
现在看到楚亦兰走上大堤,杜言虽然心里清楚她来的目的,可却还是和她握了握手。
上了大堤之后,楚亦兰就不由自主的向着堤坝外的小青河看去。
虽然顺着河堤里的公路过来,她还没有这么近的仔细看过正在咆哮肆虐的小青河,看着这条和她印象中已经完全不同,就似是随时会冲破牢笼的出柙猛虎到处肆虐的小青河,楚亦兰的脸上不由微微变色。
“杜主任,前面那段洼地需要加固,再派几个人给我吧!”一个村干部冲过来,几乎是挤着从楚亦兰面前冲过去,跑到杜言跟前大声请求着。
“你看现在有多余的人吗?最多我过去帮忙!”杜言瓮声瓮气的对那个干部吼着“想办法自己解决,要你们干什么吃的!你就告诉我你干不干的了,干不了我替你上!”
“嘿!”那个被骂的村干部嘴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低叫,转过身从楚亦兰身边擦身而过,向着自己负责的区段跑去。
楚亦兰意外的看着杜言,在她印象中杜言虽然和那种官场老油条们不太一样,可也是个小滑头,现在看着杜言那怒气冲冲,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的样子,楚亦兰就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楚县长,这边现在很危险,你怎么过来了?”杜言回头冲楚亦兰问道,对楚亦兰的出现他其实有些恼火,这种时候他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和人搞什么相互倾轧。
“杜主任,你负责的这段是险区,李书记派我过来支援你们。”楚亦兰说,看到杜言听到她这话后脸上露出的并不掩饰的为难神色,楚亦兰回身向远处指了指“差不多能调动的人员都调动起来了,李书记的指示是一定要确保大堤的安全。”
杜言顺着楚亦兰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远处正有一队车灯灯光顺着公路闪动而来,想来应该就是楚亦兰说的来支援队伍。
“楚县长,你们来的太及时了,过来个人,去接一下支援的同志,顺便把人员立刻分派到大堤上!”杜言吩咐一声之后脸色稍微好了些,这种时候不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能帮得上忙就行,这让他对楚亦兰的看法多少有了点转变。
在杜言眼里,楚亦兰其实和其他干部没什么区别,虽然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可杜言却知道这个女人更多的是个政客,如果有谁因为楚亦兰是女人就认为可以对她另眼相看,或者是把和她之间的斗争不当回事,那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甚至在杜言看来,楚亦兰比郭松林更难对付,毕竟郭松林多少还知道手不能伸的太长,而楚亦兰依仗着自己雄厚的背景靠山就不顾规矩,甚至想插手新区。
只是现在,一切的矛盾在湍急汹涌的洪水面前都变得微不足道,至少暂时没有人去想这些东西。
“对了楚县长,这里的情况我比较熟悉,就擅自做主安排了。”杜言又想楚亦兰打了个招呼。
“应该的,这段是你指挥,我又不熟悉情况,”楚亦兰说“还有我该干些什么,杜主任你也吩咐一下,我是来支援不是参观的。”
也许是受到四周气氛的影响,楚亦兰说话也不再象平时那样,特别是当她看到几个满身泥污的妇女用扁担挑着堆满石块的箩筐爬上大堤之后,楚亦兰甚至就觉得自己就这么站在这里多少显得有些扎眼。
看着楚亦兰的眼神,杜言略一沉吟就点点头。
“那就请楚县长你在临时指挥部负责组织安排器材运输,现在大堤需要紧急加固,确保物资能及时运上大堤是头等大事。”杜言说着,同时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说起来他倒是没想到楚亦兰肯去干实际工作,原本以为这位楚副县长说不定会发表一番鼓励大家发扬某某精神,英勇保卫家园的讲话,如果真要那样,不用群众说怪坏,杜言说不定就第一个和她吵起来了
楚亦兰点点头,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讲什么职务排名的,而且她也已经看出,整个大堤的形势的确十分不妙,看着那似乎随时都会一个浪头就涌过来的洪水,楚亦兰第一次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对大自然的畏惧。
楚亦兰以前曾经陪着市里领导多次视察过抗洪救灾的现场,可一来以前小青河从没有过这么严峻的局面,二来那样的视察其实更多的是走过场,看到的河段固然往往选得是最牢固的,连领导接见的抗洪人员也都是可靠谨慎的,毕竟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那种激烈的环境和情绪下,很可能就会有人因为情绪激动控制不住自己,说出什么让大家都尴尬的话来。
可是现在不一样,不论是四周忙碌的人群还是眼前恐怖危险的小青河,还有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平时精明冷静,可如今就如同一包随时都会爆炸的火药似的年轻人,都显得那么陌生却又充满真实。
楚亦兰和杜言打了个招呼就向坡下的跑去,当她跑下斜坡回头看去时,却看到杜言正背起一个空筐让旁边的人往筐里铲土。
原本晴了没多久的天气,到了后半夜又开始下起雨来,虽然雨并不大,可是却也给正在干活的人们带来不少的麻烦。
特别是因为连续一天冷热交替的侵袭和过渡的疲惫,已经有人开始感到不适,虽然村子里的妇女用大锅熬了几锅姜汤,可到了后半夜,还是有人开始发烧感冒。
杜言的头也昏昏沉沉的,可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自己越要咬牙坚持下去,否则只要自己稍有动摇,就会影响到四周已经露出疲惫情绪的群众。
远处又是传来一阵叫喊,刚刚靠着块石头喘口气的杜言立刻站直身子望过去。
“主任,好像上游又有东西飘下来了,幸亏都挡在堤外新起的石堆外面了,”没过一会,邱连福从传来声音的方向跑过来,接着他略微压低声音说“主任,这是晚上第四次了,要是这么下去咱这堤坝够呛能扛得住啊。”
杜言点点头,进入后半夜之后,从上游飘下来的混杂着各种碎石断枝的杂物越来越多,甚至就在刚刚不久前,有一大截被连根拔起的树干,居然随着一排掀起的洪峰直接冲过堤头,落在了堤里,如果不是事先有人看到发出了警告,可能已经出现伤亡!
杜言点点头,他知道邱连福不是因为怕了才说这话,而是眼前的事实的确如此。
因为上游大青河的大面积溃岸造成的河水上涨已经超出了小青河历年来的最高水位,而沿途相对高出河面的两岸让小青河下来始终没有个宣泄的地方,现在看来,邱家坳的河湾这段,就成了首当其冲的靶子。
“连福,告诉留在村里的基干,现在就开始先把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其他人也做好准备,告诉大家办事的时候要稳,不要引起群众的惊慌。”杜言低声吩咐着。
“好,我知道了。”邱连福应了一声回头跑去,而看着他的背影,杜言深深的吸了一口风雨中透着潮湿的水汽。
只要真的开始动员群众撤离,势必会印象到大堤上群众的情绪,这个杜言很清楚,而一旦士气受到影响,那么整个大堤是否能够保住也就成了问题。
但是如果不撤离群众会怎么样?看着黑夜中不住的把一个个浪头掀上堤坝,似乎就要吞噬一切的小青河,再回头看看完全包围在河围子凹地里的村庄,杜言却是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出现危险之后会发生什么。
又是一波大浪袭来,随着浪尖挑起越过堤岸,浑浊的洪水瞬间向着人们头顶猛压下来!
“把沙包运上来!”一个干部手拿电筒边喊边在高低不平的沙包堆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忽然他脚下停住,向下弯腰似是要看清什么,可接着突然间一个大浪拍来,随着他发出一声惊叫,他脚下的沙包在洪峰的猛拍下开始向河堤里晃动,同时大片的泥水顺着沙包缝隙堵灌而下,而他则因为这阵晃动沿着河堤直接向堤里滚了下来!
“溃堤!要溃堤!快来人!”
不知道谁先发出的喊叫,随后无数的叫喊声立刻响起了起来,不论堤上堤下,人们发疯似的向着出现了险情的地段冲去,根本不管大堤会不会忽然决口,洪水会不会吞噬他们!
“堵上!堵上!运沙包上来!”首先冲到地方的一个村民吼叫着先把一个装满泥土的草袋子扔进河里,接着向着身后的声嘶力竭的大喊着“都他妈抱窝呢,快上沙包啊!”
“二松你充什么大个儿的,老子也没闲着!”另一个村民咬着牙面前支持着把一辆小手推车推上来,随后他不管不顾的用力一翻,装了一堆碎石的手推车被他直接扔到了河堤下面。
更多的人闻讯跑来,一个个的沙包被不断的向着河里扔去,有的人就如同之前那个村民一样,来不及卸掉手推车的石头麻袋,就刚催直接连车一起推进河里,一时间整段河堤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呐喊声,到处都是被投下的沙包石块还有绑着重物的房檩门窗激起的片片浪头!
又是一群人赶了过来,人们逐渐形成了几道顺着河堤向下延伸的队伍,被扔到河里的沙包石头越来越多,当一群村民扛着几个硕大的柳条篱笆奔来时,立刻又是引起一直呼唤。
“让开都让开!”头前的一个人吼叫着催促着挡在路上的人,当他们冲上堤坝之后,这个村民大声指挥着“绑上的石头,越多越好!快点!”
听到命令的人们立刻手忙脚乱的给柳条篱笆绑各种重物,随着那个村民发出的一声“听我的号子,一二三,扔!”的命令,沉重的柳条篱笆沿着河堤外面倾斜的堤岸,向着碎石横生的堤坝下面扎去!
“扔东西啊!”又是一声喊,立刻无数只要能用到的各种堵坝的东西,如同雨点般的向着斜插的篱笆堤岸之间的空隙里投去,很快原本还内倾斜的篱笆就因为越来越满的挤压逐渐向上竖了起来,到了后来甚至开始被挤得向外弯曲!
杜言赶到的时候,这段刚刚出现险情的堤岸已经被控制住,看着还在不住喘息,有的则是依旧机械的扛着沉重的沙袋在堤上走着的群众,杜言深深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群众的力量,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命令,更不需要什么领导指示,最普通的人也会发挥出最大的力量,因为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
“二松你小子行,没孬!”之前指挥投篱笆的那个人走到最早冲上大堤的村民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完事了到我家喝两杯。”
“小泉哥,就你老婆那抠门劲,别回头我刚出门你就跪搓板,晚上直接让你和母猪困觉去吧。”二松撇撇嘴,他的话立刻引起四周一片哄笑,在这种时候似乎如果没人说上个荤段子,就无法驱散因为堤外越来越猛烈的洪水而带来的紧张和不安。
杜言走到堤坝靠里的地方,拿着手电不住的照射,可以看到依旧有水流顺着堆砌的沙包缝隙流淌下来,不过虽然头顶上不住有堤外冲击堤坝激起的浪头泼洒下来的河水,但是刚刚用沙包堵住的地方显然已经稳定下来了。
“你过来,你叫什么?”杜言向那个带头扔篱笆的村民招招手,看到那个村民跑过来的动作和站住之后自然而然垂下的两臂,他问道“当过兵?”
“报告杜主任,我叫万有泉,去年刚复员。”那个村民放松了一下呵呵笑着。
“以前在部队参加过抗洪吗?”杜言又问。
“参加过两次,立过个三等功,”万有泉略带些不好意思的回答。
“好,万有泉,你现在就是这段的小组长,你有什么经验办法的就和大家讲讲,咱们一起把大堤保住。”
杜言对万有泉说完就拿着手电筒沿着河堤继续先前走去,在他身后,是村民们一边打趣万有泉,一边催着他快点讲讲还有什么办法,而谁也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杜言的眼中闪过的一丝浓浓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