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福走进杜言办公室的时候,杜言注意到他步履间虽然掩饰却依旧能看出的一丝胡乱。
杜言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对沈和福意味什么,他相信之前自己在鲤鱼居似明似暗的点了沈和福一下关于三零七厂的那一大片厂院在未来的规划之后,沈和福一定真正的下了心思。
对沈和福的眼光和嗅觉,杜言还是很佩服的。
杜言记得就是在大约这个时候,沈和福就以非凡的眼光看出了之后平陵城改规划中三零七厂那片地方的重要性。因为这个,沈和福不惜把全部身家都赌在了三零七厂厂院后面的那一大片门面房上。
随后,就着那片门面房获得的巨额回报,沈和福开始了他的事业,也真正挤入了平陵最有影响的一群人当中。
当时沈和福的这个决定即便是在很多年之后,依旧被人所津津乐道,而那时候的他的事业则早已经做到太华,只是在后来因为与曾振平的较量中,被暗中获得当时的市委书记任树强支持的曾振平狠狠的打击了一下,以至不得不无奈的撤出太华远走南方,否则沈和福在太华影响绝不会比曾振平弱。
“杜主任,我可是早就等着您回来了,”沈和福坐到杜言办公桌的对面,他手里除了拿着一个手包之外还有一个看上去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子,看到胡学聪端着茶进来,沈和福就立刻把那个纸袋打来,把里面卷成长筒的一大卷纸张摆在了办公桌上“杜主任,这是我带来的一份东西,想请您看看。”
看到沈和福这么谨慎,杜言只是微微一笑,他知道也没必要去提醒沈和福,即便这么看似避嫌的做给别人看,可只要是看到他提着那个纸袋进来的人,就是胡学聪去替他解释,在别人眼里也是说不清楚的。
不过刚一看到在桌子上铺展开来的那个纸卷,杜言的注意就完全被上面画的东西吸引住了。
这是一幅平面规划图,只是稍微琢磨一下杜言已经知道图上画的,正是现在三零七厂厂院那片地方,而以沈和福现在盘下的那片门脸房前的后街为界,整个三零七厂厂院内的土地,就如同一个巨大的三角形般,出现在平陵县城的西边,与现在以县委县政府为中心区的县城东面街道,恰好成为了遥遥相对的两个点。
“老沈,你这是找谁帮你画的?”杜言仔细看了看规划图之后笑着问,他相信以沈和福肚子里的墨水,应该还没有这个水平,而且让他略感诧异的是,这幅规划图虽然看上去还只是草图,可是从一些细小的标注上可以看出,画这幅图的人已经充分考虑到了这个三角地带所具有的特征和应该突出的特点,所以一些设施的安排更多考虑的是让人舒适的感觉,如果仔细琢磨,甚至多少已经有了后世专用商业区的特征。
“我的一个表弟,在省规划院工作,”沈和福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这个时候的商人还没有到那种只要有了钱就完全目空一切的地步,而对于文化人更是多少还保持着某种莫名的敬仰“我表弟称得上是个能人,他只是听我一说,就差不多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再给他一看咱们平陵的地图,他就参考着画了这么个东西。”
杜言无声的点点头,他知道自己之前的话的确已经让沈和福动了心,更难得的是沈和福不但敏锐的抓住了自己透露的那些消息当中的关键东西,更是很快就嗅到了其中隐藏着的机会。
“老沈你要知道,如果三零七厂这片地真的要开发,你现在手里的那点资金是根本不够资格接下来这么一个大摊子的。”杜言淡淡的说,他知道以沈和福那天生冒险的精神,肯定是又要玩以小博大那套,不过他并不想让沈和福这么玩下去,因为经历过后世经验的杜言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以小博大固然要依靠高超的资本运走手腕,可实际上更多靠的还是各种各样的关系。
就如同后世的曾振平,就是依靠暗地里任树强的支持,从银行拿到足够多的低息贷款,然后再把由这些贷款建起的房地产返押给银行,以套取更多的贷款。
利用这种滚雪球似的方式,曾振平几乎一夜之间成为了太华市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这种完全依靠暗箱操作方式获得的资金链却是异常脆弱,更重要的是他的一切都紧紧绑在了任树强的身上,任树强在仕途上的起伏涨落,成为了他事业的晴雨表。
只是曾振平幸运的是,一直到他看到势头不对携带巨款逃到了国外之前,任树强的仕途之路都一直很顺,也真是因为这样,曾振平才得以在很短时间里就积累起了数量可观的财富。
杜言不希望沈和福也这么干,而且他知道以沈和福的聪明,也不会认为自己能允许他这么干。
那么沈和福接下来的就只有再打他自己那片门脸房的主意了。
果然,沈和福看到杜言露出了认真的神色,先是满意的笑了一下,然后一沓厚厚的文件。
“杜主任,这是我盘下来的所有门面房的租赁合同的复印件,”沈和福把那厚厚一大摞复印件摆在桌子上“我计算了一下,一年下来的总租金额共计是二十七万七千九百一十,杜主任你看是不是可以……”
“老沈,你这是要用那片门脸房的租赁权做抵押了?”
杜言看着眼前的复印件也是暗暗感慨,他倒是没想到老沈这家伙果然是个会玩钱的好手,只是这里外一倒手差不多就能一年净赚二十几万。
九十年代初期二十几万是什么概念,杜言仔细琢磨一下也不禁暗暗摇头,同时心里却是更加下定了一定要把沈和福这个会搂钱的耙子紧紧拉到自己这边来的心思。
“不是完全用这些做抵押,”沈和福的眼神微微一闪,他从其中拿出几分复印件轻轻推到杜言面前“杜主任,在这不方便,这几间门面房的租金合同原件回头我给您送家里去,这是五万的。”
杜言看看桌上的那几份复印件,又抬头看看沈和福,抬手慢慢把它们推了回去,他这个举动让沈和福先是一愣接着眼中露出了一丝闪烁。
杜言知道沈和福这时心里显然是不安的,如果自己接了那几分合同也就算了,可这一没接下来老沈心里多少就有些没底了。
“老沈你别多心,”杜言微微摆摆手“说句实话看你这么赚钱我也的确羡慕,可你要明白有些钱我是不能碰的,倒是你以后在城改工程上干的越好,就已经帮了我的大忙了。”
听着杜言的话,沈和福微微点点头,同时他心里暗暗回味之后,却是不能不佩服这小杜主任年纪轻轻就把事情看得这么透,更是懂得和以后大好仕途比起来,如果栽在眼前这点小利上面那就的确是太不划算了。
看到沈和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杜言点点头,他喜欢和这种明白人办事,至少这种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怎么做。
“老沈关于你的资金问题,我想和你提个醒,”杜言看着沈和福,他知道沈和福这个时候应该既然已经下决心接手三零七厂那片厂院,那就一定会全力以赴,那股热情说不定反而比自己倒要更高涨,可正因为这样杜言觉得有必要让沈和福先清醒一下“老沈,你如果只是想靠大博小的办法拉动资金链,那对你是很不利的。你也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大多数时候是要依靠上面政策的,而国家一旦收缩资金不允许轻易放贷,银行就会立刻找你催款,那种时候你怎么办?”
“可现在银行贷款不是挺容易的么?”沈和福脸上先是掠过一丝不以为然,可一想说这话的是杜言就不禁心头又是一紧“杜主任,你是不是听说什么风声了?政策要有变动?”
“我不是说政策变动,”看着沈和福略显担忧的神色杜言只能这么安慰着他,尽管杜言很清楚自己前面的那些话其实不过是把几年后发生的事提前透露了点口风,一想到几年后国家政策大变,银根紧缩,无数原本依靠贷款上马的工程项目不但纷纷下马,更是让很多已经进行到一半的项目因为资金吃紧而被中途叫停,举国上下为之损失几达千亿,杜言也只能在不透露更多的时候,提醒沈和福注意了“我是说你的资金链绝对不能只靠重复抵押这种单一的方式运作,否则是很危险的。”
“可是杜主任你也知道,我的家底都已经押进去了,还上哪找资金啊。”沈和福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
其实杜言说的这些沈和福自己也很清楚,只是正如他所说的,他已经是把整个身家性命都已经压在了那批门脸房上,却是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了。
“你想过使用外来资金么?”杜言轻轻点了一下,看到沈和福的神情一愣,杜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样吧老沈你先回去,等有时间我和你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说着杜言站了起来。
沈和福虽然心里有千百个问题要问,可也知道该是自己离开的时候了,只是想着杜言对他说的话,却又实在想不出个头绪。
不过在离开杜言办公室的时候他就下了决心,既然杜言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么不论是否能想办法争取到资金,都是一定要好好干一番的,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小杜主任看来是要趁着三零七厂那片城改的机会,好好表现一下。
送走了沈和福,杜言又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