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看得出来你看书很杂啊,”宋佑勃淡淡笑了笑,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在杜言脸上扫过,看着杜言望着自己的镇定眼神,之前的一丝猜疑渐渐变成了兴趣“既然你知道我那时候写的那些东西,那你知道后来我怎么样了么?”
宋佑勃的问题让杜言停顿了一下,对宋佑勃在六十年代时的一些遭遇,他也只是略有耳闻却是并不很清楚,看着宋佑勃似是颇感兴趣的样子,杜言却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因为得意就胡乱瞎说,面对这样一位老人,唯一正确的就是实话实说。
“二爷爷,我只听说过您在文革时期受到了冲击,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杜言小心谨慎的回答“只是在我想来,这和您之前写的那些文章应该是有些关系的,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宋佑勃缓缓喝了口茶,把精细的盖碗放在桌上后轻笑一声说:“那些时候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不过现在还能有年轻人记得我以前那些东西,倒也算是难得了。”
说着宋佑勃转头看了一眼赵小云,看似漫不经心的说:“小云,看来你眼光不错啊。”
赵小云的脸先是一红,接着却立刻变白,她不安的抬头和宋佑勃对视了一下,接着就低下头去。
“二爷爷,都说了杜言不是小云姐的男朋友,”宋佳雯在一旁却是摇起了头“再说小云姐还有海鹏哥呢,他们才是一对呢。”
“是么。”宋佑勃看着宋佳雯问了一句哈哈笑了,却也不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这让有些坐立不安的赵小云暗暗松了口气。
借着之前那个叫小高的年轻人端着个托盘走进来之际,赵小云立刻用警告的眼神瞪了杜言一眼,看到杜言脸上居然挂着一丝笑意,赵小云气得不禁暗暗咬牙,却又不敢有什么过分举动。
叫小高的年轻人端着的木头托盘里摆放着几个竹杯,虽然每个杯子上都盖着一片蕉叶,可在他刚一进屋,一阵颇为奇特的味道已经飘进了杜言的鼻子。
那是一种不同于其他茶叶的味道,虽然也是清香宜人,却有隐约含着某种无法掩盖的苦涩味道,当蕉叶移开,竹杯中一泓深墨色的暗波显露出来时,那种苦涩味道就显得更加明显。
到了这时,看着宋佳雯露出的满脸为难的样子,杜言才明白为什么在听到宋佑勃要请他们喝他的宝贝茶时,宋大小姐会露出那种不情不愿的神色来。
“苦为甘之源,甘为苦之果,甘苦甘苦就是这个道理,”宋佑勃看着宋佳雯一脸委屈的样子端着竹杯,只是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侄孙女“小雯啊,所谓忆苦思甜,为的就是让人明白其中的差距,否则即便是再甘甜的东西,吃的久了也是食同嚼蜡,自然也就不会有感激之心了。”
正端着杯子的听到宋佑勃的话心中不由一动,他抬起头看着宋佑勃,迎上的却恰好正是老人望过来的那双令他捉摸不透的眼神。
“二爷爷,您的苦茶我也喝了,现在该听我诉诉苦了吧,”宋佳雯咬着牙喝下一口苦的让她觉得舌头都麻了的茶水之后,放下杯子对宋佑勃说“您知道么,我刚才让人欺负了。”
正喝着茶的杜言和赵小云听了宋佳雯这话就不由一惊,两个人立刻同时向宋佑勃看去。
“怎么回事小雯,有人欺负你?”宋佑勃微微一愣,不过他却是向赵小云望去“小云,是怎么回事?”
“二爷爷,是洪子明,”赵小云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回答“当时小雯正在白天鹅酒店门口,洪子明无故纠缠小雯,我当时恰好赶到,看到洪子明的司机正拦着小雯,就教训了他一下。”
“洪子明?肖爱红的儿子?”宋佑勃慢慢放下竹杯,手指在在桌子轻轻敲着,看到赵小云点点头,老人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肖爱红最近很活跃啊,电视上有影,电台里有声,报纸上有文章,工作的很积极嘛。”
说完,老人扶着椅子要站起来,他身边那个年轻人要伸手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小高,我说了多少遍了,我还没到要人扶着走来走去的地步,你这么一扶说不定倒把我扶老了。”
听着老人带着些抱怨口气的话,小高却是呵呵一笑,不过倒是向后退开也没再坚持。
“小高,给市委办打个电话,”老人继续淡淡的说,只是他的眼神却逐渐从和蔼慢慢变得严厉起来“告诉市委办,就说我明天早晨要见肖书记,让她把日程时间调一下。”
老人的话让杜言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以他平时的工作经验,如果不是有很重要的人或事,事先安排好的工作日程是绝不会轻易变动的,因为一个小小的调整牵连的就会是后面一连串的事情,而他还只是一个副处级经济区的主任。
至于做为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市委副书记的工作安排的重要性,杜言即便不是很清楚也能想象的到,而现在眼前这位老人却是要一个电话就要让如肖爱红这般嚣张跋扈的人改变工作日程等着他,只从这一点,就不能不说实在是让人感到意外。
如果说之前杜言还认为宋佑勃是一位经济界泰斗,或者说是宋家的首席谋主,那么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这位老人背后所拥有的巨大能量,绝不只是宋家第一谋主这么简单。
因为即便还不是很清楚内幕,可杜言也知道,宋家老爷子与肖爱红背后那位的关系虽然还算平和,但是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而做为对方阵营中一员大将的肖爱红,是完全没有必要那么迁就宋佑勃的。
那么,唯一能解释的,就是宋佑勃显然还有着足以让肖爱红为之忌讳,甚至是退让的背景。
“那个洪子明不是个好人,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这种人我在首都见得多了,没想到在申城又碰到了,”宋佳雯有些气恼的说“二爷爷您知道么,最可气的是,程伯伯家的程伯母居然还想给我和那个小子做媒呢。”
“程怀民的老婆么?”宋佑勃这时已经收起了之前那种神色,他看了眼杜言,然后笑着说“程怀民这个人是个人精,可惜啊再精明的人也容易犯糊涂,他这一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娶个笨蛋老婆。”
正喝茶的杜言有些愕然的看着宋佑勃,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老人居然会说出这么句话来,更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以宋佑勃饱经风霜的年龄和沉稳,却怎么会当着自己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外人如此评价一位市政法委书记。
似乎看到杜言疑惑的神色,宋佑勃向着杜言露出了个笑容:“小杜啊,既然你提到了我之前写的那些文章,我现在也想向你请教个问题。”
“二爷爷,这可不敢,”杜言立刻站起来恭敬的说“我之前可是班门弄斧,您有什么指教请尽管指点。”
宋佑勃似乎对杜言的谦虚颇为满意,他轻轻捋着银白色的胡须看着杜言略微点头,然后对刚刚打完电话走进来的小高说:“小高,去把书房桌上那几份简报拿来。”
小高看了眼杜言然后转身向外走去,没过一会拿着几份似是裁剪过的简报走了进来。
宋佑勃接过简报随便翻了翻,然后一笑示意杜言走到自己面前递给了他。
当看到简报上那几篇标题醒目的文章时,杜言的心不由一阵狂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之前写的那些文章居然会出现在宋佑勃的家里,而且从清晰的分类和附在文章旁边粘贴的那些批注上,可以看出简报的主人的确是很认真的在看这些文章。
杜言有些愕然的看着宋佑勃,如果说刚刚之前宋佳雯和赵小云把他带到宋家老宅来纯粹是一时兴起的巧合,那么看了这些简报之后,杜言自然不会再认为宋佑勃身边会有自己写的文章,也是巧合了。
“二爷爷您这是……”杜言有些拿不准宋佑勃的意思,在这样一位人物面前他觉得既然不明白就干脆承认,否则只会让人家看不上自己“我写的这些东西怎么您这里也会有呢?”
“说起来不新鲜,这都是洛蔚给我收集的。”
宋佑勃看似理所当然的回答却是让杜言又是一愣,他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牵扯到了乔洛蔚,这让他差点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赵小云。
“所以小杜,不瞒你说,你刚一进来我就认出了你,只是我倒是没想到你还知道我以前写的那些文章,这倒真是出人意料啊。”
宋佑勃说着随意的哈哈一笑,这却让杜言不禁心中暗惊,他怎么也没想到刚进门,人家对自己却已经完全了解,一想到刚才幸亏只是就着宋佑勃的文章发挥,而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就不由一阵后怕。
可是随后,杜言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暖流,一想到乔洛蔚把自己居然推荐给了宋佑勃,而乔洛蔚自身的身份却又偏偏那么敏感,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在心头涌动。
“不过小杜我这里提醒你一下,你知道自己某些观点其实是很危险的么?”宋佑勃的脸色忽然一正,他那双似乎能看透尘世的眼睛盯在杜言的脸上“你知道你这些观点一出来,得罪了多少人么?”
“二爷爷,说实话我很清楚自己这些文章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只是我认为这是有必要的,毕竟我们国家正出于一个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没有人肯站出来说几句话,也许以后就没有就会再说了。”
杜言同样正色看着宋佑勃,他知道如果说之前只是初试,那么自己能否最终借着宋家这棵大树一路青云,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