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没想到市委副秘书长楚亦兰会和张文亮一起下来。
看到楚亦兰,杜言有点头疼。一年多前两个人的首次邂逅很是让人难忘,尽管之后两个人几乎就再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多多少少有时候杜言陪着李培政去市里的时候,还是能见到楚亦兰的。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印象太恶劣,楚亦兰从来就没给过杜言什么好脸色,现在再看到她和张文亮一起下来,杜言就觉得这次还真是冤家聚头,都赶一块了。
当握手的时候,张文亮又是出了个幺蛾子,在经过人武部老徐来到杜言面前时,张文亮好像忽然看到站在杜言身后的刘老肥似的哈哈笑着打着招呼,然后就好像没有看到杜言似的快走两步走过去和刘老肥握了握手,这个动作让院子里的人不由又是大吃一惊。
人们愕然的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不只是意外,有些人甚至替杜言难堪!
毕竟这是正式场合,而张文亮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杜言来了个下不来台,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杜言站在原地没动,他的脸色平静,似乎根本没看到张文亮从他身前经过,就在张文亮放开刘老肥的手回头向他看去时,杜言忽然向前一步向跟在张文亮身后的楚亦兰露出了笑容。
“欢迎您来视察,楚秘书长,”杜言说着伸出双手,也不管楚亦兰愿不愿意就一把抓住死不放开“平陵这边问题不少,到时候还希望楚秘书长多多指导。”
楚亦兰脸上闪过一丝愕然神色随后就归为平静,杜言死抓着自己的手就不不放开的上下乱摇,让楚亦兰不禁脸色微红却又一时间没办法发作。
站在旁边的张文亮的脸上却已经变得难看起来。
杜言就这么拦着楚亦兰就是不撒手,后面的人又不能越过楚亦兰跟上去,这么一来的结果,就是搞的张文亮单独一人往前走也不是,停下来等杜言得瑟完了也不是。
那种被凉在那儿,进退两难的感觉,让张文亮真是心里发堵却又说不出来!
“楚秘书长,上次您和华昌的宋总交流时候的指示我到现在还记得,我记得您说过……”杜言虽然终于放开了楚亦兰光滑细腻的小手,可嘴上还是说个没完,却是根本不管被单独晒在前面的张文亮,这让即便是最迟钝的人也看出来,杜言这是故意给张文亮难堪了。
这小杜主任也太睚眦必报了吧,这简直就是公然打张副书记的脸啊!
指示你个大头鬼!楚亦兰心里暗骂,她没想到杜言居然这么阴损的借着自己让张文亮难堪。
“杜主任,我们以后有时间谈可以么?”楚亦兰无奈的开口提醒了一句,虽然已经看出杜言这是借着自己和张文亮较劲,这让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却又没有办法,特别是这小流氓刚才抓着自己的手死不放开,虽然是形势使然,可也的确让他占了便宜,所以楚亦兰说话的时候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而且让她心里更恨的是,抬头一看这小子居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正俩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端详,那德行让楚亦兰真有种火冒三丈却又没处发泄的郁闷。
“楚秘书长,我冒昧的打听一下,”杜言居然得瑟上没完了“不知道您和省委梁部长的秘书楚亦君是什么关系啊?”
“你认识我哥?”楚亦兰脸上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哦,楚秘书长还真是和楚哥有关系,怪不得我觉得你们长的那么象呢。”杜言这就要借题发挥的继续说下去。
就在这时李培政终于走了过来,他一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杜言,一边笑了笑说:“杜主任有兴趣以后再向楚秘书长讨教,现在天冷的很啊,大家还是进去说话吧。”
“哦,对不起李书记,我倒忘了这个,大家进去说话。”杜言说着呵呵一笑就向后退去,然后伸手向跟在楚亦兰身后的市里干部伸出了手,那种样子就好像刚才根本没发生这么一段似的。
张文亮站在那死死盯着杜言看了一会,然后他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在接下来和其他平陵干部握手的过程中,人们看到张副书记脸上再也没出现一丝笑容。
而凡是和杜言握手的人,则都是握过之后立刻就跑,好像生怕被杜言盯上似的。
平陵的条件并不很好,虽然县政府办公楼已经建起来,一些政府部门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往那边迁,可大会议室还是用之前合署办公时候的老礼堂。
这个时候老礼堂里已经坐满了全县来自各个部门的干部,当张文亮在李培政的陪同下走进来时,不需要有人引头,整个礼堂里立刻响起了长时间热烈的掌声。
到了这时张文亮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一边和李培政一起慢慢鼓掌向前走着,一边看着经过的那些干部不住点头,看上去倒是颇有点领导干部下来视察的架势,这个时候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刚刚在县委院里发生的那个插曲,在下面干部们看来,不论是张副书记还是县委领导们,可以说是说关系和睦其乐融融。
只是很多人在看到杜言走上主席台落座时,神色才多少有了些变化,稍微知道内情的人就不由自主的又看向坐在中间的张文亮,倒好像是要在两个人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同的端倪。
会议由丁秉先主持,司空见惯的开场白结束,丁秉先宣布“现在请市委常委,市委张副书记做重要指示”,会场里立刻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只是坐在前排的干部们发现,当丁秉先说道张副书记这个称呼时,台上的领导们似乎神色多少都有点奇怪。
张文亮的口才很好,或者说这是国内干部们的必修课。在拿着秘书写的稿子念了几段,让台下的干部们以为也不过是形式主义的走走过场时,张文亮忽然放下稿子,声调一变!
“我们是在进行一场没有先例的开创革命,是在做任何前人都没有做过的事,是在探索一条新路!”张文亮的口气透出强硬,他的眼睛扫视整个会场,虽然这种扫视不过是泛泛一晃,但是却让很多人觉得似乎就是在看自己,这也是国内官场领导干部的一个绝活“改革是要有牺牲的,是要有取舍的,为什么就有人看不到这些?难道抱着老观念老思想固步自封不求进取就是对党的事业负责么?”
张文亮的声音原本就很大,再经过扩音器的放大,一时间整个礼堂里完全被他那充满咄咄逼人气势的声浪覆盖,听着这显然已经是意有所指的话,坐在下面的干部们不由暗暗心惊,有些人更是不由自主的看向坐在主席台靠边的杜言。
“我们当中有些干部,原本年轻有干劲,应该是改革开放大潮中的先锋力量,可是恰恰相反,正是这样的干部却成了改革的阻力,改革的绊脚石!”张文亮声调强硬的继续发挥“平陵重机厂是怎么回事?!那么一个大包袱在座的都知道吧,年年靠贷款,年年有亏损,难道这样的企业还不动大手术?为什么有人就是反对?!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个人原因?是不是因为水平不够,眼光短浅就看不到改革的必然性?大家都已经看过关于首长南巡讲话的文件了,难道还不思进取?”张文亮的眼神以前排为基线开始向后眼神,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微微避开,这让他感到很满意“对于改革的阻力,对于绊脚石必须拿下!特别是那些借着为工人说话,利用工人不明真相的盲目给自己捞名声赚分数的,更是坚决不能用!”
听到这话,整个礼堂里的人不由都是一震!虽然很多人已经猜到张文亮这次是来者不善,可谁也没想到居然就在干部大会上公然说出了这么重的话。
做为市委副书记,太华市的第三把手,话说到这个份上,杜言的政治生命似乎可以说已经算是被打上了终结的标签。
“领导干部要有全局观念,不能因为一时眼前的一点温情主义就放弃大局观,这是很不负责任的,”张文亮显然不想就此停下来“工人做出些牺牲,可我们的企业发展了,这点牺牲算什么。我相信工人们会理解的,当初我们的党闹革命的时候牺牲了多少仁人志士,难道他们都不理解?所以说我们现在应该向前看,决不能停止不前,更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风吹草动就退回去,这是对党的事业的不忠,是立场问题!”
张文亮的话让干部们又是一惊,毕竟立场问题在国内的严重程度是有目共睹的,即便犯了再大的错误,只要不牵扯到立场问题总是还有个回旋,可是一旦立场出了问题,那就是板上钉钉,再无回旋余地。
坐在张文亮旁边的楚亦兰暗暗皱了下眉头,她也早已听说这次张文亮下来是冲着杜言来的,说起来楚亦兰还有点幸灾乐祸,对杜言她是没有一点好感的,每当想起一年多前在书店里杜言递给自己人体模特画册时的情景,她都感到火冒三丈。
可是张文亮这话还是让楚亦兰略感意外,她没想到张文亮不只是批评,听这话的意思是大有要把杜言一棍子打死的劲头。
这让楚亦兰在意外之余有些不太理解,而且刚才杜言很出她意料的提到了楚亦君,而且话里话外似乎和楚亦君关系还不浅,这让楚亦兰不禁微微有点替杜言担心。
“改革要有牺牲,这是必然现象,为什么不能接受?工人们只看到眼前利益,难道平陵的干部就不能因势利导的给他们做出表率,而是要随着某些人的指挥棒转?”张文亮是越说越有气势,忽然的,他挥起手来在桌子上“砰”的狠狠一拍,巨大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礼堂上空响起“对于不能贯彻市委精神的干部,对于那些别用有心的人,坚决不能用,该拿下的就要拿下绝不手软!”
整个会场一片死寂,尽管礼堂里有几百人,可是一时间却好像掉根针都能听到,扩音器里传来的只有张文亮因为讲话发出的重重呼吸声,那每一声呼吸就如同一座座的大山,向着全场的干部们迎头压去。
张文亮端起了水杯,他慢慢的喝了一口,喇叭里就传出他咽下茶水时发出的咕咚一声,然后他慢吞吞的盖上盖子,眼神向着旁边的李培政看了看:“市委相信平陵大多数同志还是好的,只是极少数人在这里面造成了不好影响,关于这个培政同志你做为平陵的班长要有认识,不要有包袱,不过我希望你们也要吸取教训,要清楚的意识到纯洁我们的干部队伍的重要性。”
李培政默默点点头,他看到张文亮似乎笑了笑,接着张文亮忽然打了个哈哈:“我这一通话可能让有些人害怕了,不过大家放心,对能贯彻和遵循市委意图,能真正领会市委精神的干部,市委还是信任的,还是靠得住嘛。”
说着张文亮就指了指坐在下面第一排的刘老肥:“不说别人,平陵县公安局的刘志辉同志就是个表率,他能坚决贯彻市委意图,在关于平陵重机厂工人闹事这件事上,就能做到坚持原则决不向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妥协,他做到很好啊。”张文亮一边说一边向台下的刘老肥点点头,看到刘老肥因为激动涨红的脸,他和善的笑了笑“对志辉同志这样的干部我们就要大力提拔,相反,对那些不顾改革大局只会一味迁就守旧思想,甚至是刻意与改革为难的人,我们就要考虑到他们是不是适合继续在领导岗位上工作。”
听到张文亮几句话之后就把话题扯回来,原本刚刚放松一点的气氛就变得又紧张起来,前排的干部也就罢了,后面的人不禁纷纷交头接耳,说起来还很少有领导干部把话说的这么直接,这让人们意识到,看来张副书记是铁了心要拿下杜言了。
“好了,我也说了不少,关于市委的精神也已经传达下来了,毕竟我是客人不能喧宾夺主么。”看到火候差不多了,张文亮露出了笑容,对于张弛有度这种小手段他自认还是能把握的住的“接下来大家可以说说具体的问题么,关于平陵重机厂的改革怎么继续下去,该由谁负责和评估小组联系,大家都可以谈谈么。”
听着张文亮这听似随意,实际上却是拍板决定的话,正端着茶杯的李培政挑了挑眉梢,他慢慢放下杯子,看着张文亮看过来的眼神微微点点头,就在他刚要开口讲话时,一个县委办的干部快步走上主席台,在涂向东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涂向东不经意的看了看李培政,然后站起来向走下主席台,他这个动作让李培政心里不由就是一动,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的拿起稿子念了起来,虽然张文亮后来那些话早已经脱离了之前会议的议题要点,可是李培政却是不能就跟着立刻应上去,而且他也必须借着这段时间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回应张文亮这有些过于猛烈的反应。
涂向东出去没多久就重新回来了,不过他虽然脸色依旧平静,但是就近的人却能看出他略攒的眉梢,而且让很多人感到意外的是,涂向东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从主席台的另一边上去,走到杜言身边低声打了个招呼。
在全场瞩目之下,杜言站了起来,他和涂向东一起走下主席台穿过过道向门外走去,在此期间,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向着他的方向看去,一时间低声私语在会场里此起彼伏。
张文亮看了看旁边的楚亦兰示意了一下,虽然隐约知道杜言和省委组织部长梁本初似乎有些关系,可他并不相信梁本初就会轻易为杜言出头,更何况省委毕竟离的还远,而且即便梁本初真的和杜言有什么瓜葛,也不会轻易破坏官场规矩直接过问太华的事。
楚亦兰就站起来走下主席台,这倒是又引起了下面干部们的注意,女干部原本就是被人议论的焦点,而象楚亦兰这么年轻而且漂亮的有些过分的市委副秘书长,更是整个太华官场永恒的话题。
在私下里,很多人猜测楚亦兰是太华市委书记崔建斌的情妇,也有的说她是省里某位大人物的禁脔,这从楚亦兰始终没有结婚就能看的出来,而现在这么近距离的看,楚亦兰那异乎寻常的美貌就更是让很多人议论纷纷。
对这些议论楚亦兰早已经习惯,她神色平静的走出会场,当推开厚重的礼堂大门的刹那,随着一阵透过走廊窗户迎面照来的刺眼阳光,一阵高亢的喧闹声从礼堂外面灌进了楚亦兰的耳朵。
楚亦兰立刻快步走到走廊的窗前,看到县委大院外面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她的心就不由一震,这种情景她见过不止一次。
而这种上级领导干部下来视察时的群众集会告状,不论是对平陵本地还是对上级领导,都可以说是最不希望看到的!
楚亦兰没有走出礼堂,她看到杜言和涂向东就站在县委大院门口,而杜言手里正拿着一个话筒向着聚集在外面的人群喊话。
“同志们,你们是重机厂的老工人了,有些还是我的长辈,我只想问大家一句,你们是要解决问题还是发泄情绪?”杜言拿着话筒大声问着“现在里面正在召开很重要的会议,请大家不要干扰县委的工作,有问题可以谈,可你们这么堵在门口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