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会议结束之后,按照惯例,市委组织部长冯浩中午留下来吃饭。
下车伊始的时候,和冯浩一样还是客人,任命宣布之后,杜言自然就变成了平陵县的官员,要跟着其他县委领导一起向冯浩敬酒。
在国内,组织部之所以被称为是干部的娘家,这个说法是很贴切的。因为要进步就得首先要得到组织部的关注和重视,而如果能得到组织部长的注意,那对于一个干部来说,显然是间大好事。
同样的,在国内的政治中,人的事情又往往是最重要的,甚至在很多时候超过了钱,因为只要用对了人,钱几乎就不是个什么大问题。
所以饭局刚一开始,冯浩就成了所有人敬酒的焦点,虽然在座的大多数人其实还够不着让冯浩关注,不过多少都抱着侥幸心理的想法,让冯浩立刻被包围在中间,一时间推杯换盏,县委食堂里倒也显得一团和气。
冯浩的酒量不错,能直接靠得上边给他敬酒的也有十几位,虽然酒杯不大,可一轮下来还是脸不变色,这倒也是不简单。
在此期间有个颇为奇怪的现象引起了李培政的注意,他发现给杜言敬酒的除了县委办,下面一些乡镇领导,还有县直机关的干部,以及一些年轻人比较踊跃之外,四套班子里一些级别够了或是上了年纪的干部都很少给杜言敬酒。
这让李培政暗暗皱起了双眉,其实李培政也明白这些干部的心思,杜言毕竟太年轻,虽然按照履历上的说法,他应该已经到了二十五周岁,可实际上他今年也就是二十四岁刚过几个月。
如果这是战争年代也就罢了,或者是八十年代早期国家提倡大力提拔青年干部的时期都说得过去,那个时候因为刚刚经历过文革的动荡,国家几乎是百废待兴,拥有经验和水平的干部的缺乏几乎在全国是普遍现象,同时因为受到之前那将近二十年极端思潮的影响,一大批领导干部都有着很严重的思想问题,所以不能不启用拥有全新观念的年轻干部,那个时候,甚至出现过不到三十岁的地市级一把手,可是现在却不是这样的。
现在是个熬资历的时代,在全是由中年甚至是老年人组成的领导干部中,忽然出现一个二十来岁还显得乳臭未干的年轻娃娃,这不能不让一些人感到从心里无法接受。
也许对另外一些人来说则更加难以接受,因为今年实际才二十四岁的杜言,却已经完成了很多人一生都没有走完的道路,这实在是有点人比人气死人的意思。
至于其中有些人,则干脆对杜言的回来感到恐惧和不安,至少对县委办副主任老于来说,就是如此。
老于是前年杜言离开县委办时,推荐给李培政接替自己县委办副主任这个职务的,当时的老于早已经因为混了多年却连个副主任科员都没混上,正显得意志消沉。
杜言一句话老于忽然咸鱼翻身了,级别解决了,还担任了县委办副主任,这让老于的确很高兴也很感激杜言。
不过杜言出事之后,老于就疏远了他,既没有为杜言说过一句话,别人提到杜言时,老于还迫不及待的撇清关系,生怕自己受到连累,有时候还痛心疾首的说,真是没想到小杜会是这种人,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等等等等。
这话说的久了,自然就传到了李培政那里,因为这个李培政对老于也就有了看法。
在李培政看来,不说杜言没做这些事,就是真的有了问题,在还没调查清楚的时候老于这么说就不对。更何况别人落井下石也就罢了,你老于这么干就太不地道了,毕竟你能有今天还要多亏杜言。
因为这个,到了转年评议的时候,老于的正科莫名其妙的就丢了,这让老于愤懑以及,当他拐弯抹角的打听到,是李培政在他的评议上没有通融时,老于就心里窝了一团火。
他这团火当然不敢向李培政发,可对县委办里的人就不那么客气了,发了几次火之后,老于也就想到大概是自己说杜言的那些话引起了李培政的不满,在惶恐不安之余,老于渐渐的靠向了郭松林。
对老于这种举动,李培政是很清楚的,不过他并不后悔在老于评级别这件事上的不通融,其实他早就有心要撤换掉老于,当初杜言推荐老于接县委办副主任的职务,也只是因为当时没有合适人选的权宜之计而已。
只是现在老于却是真的害怕了,他万万没想到,杜言不但回来了,而且一下子成了新区主任,县委常委,虽然他大半时间应该还是在新区呆着,可追究是真正的县委领导啊!
想到这些老于的脸上就不停的冒着汗,他知道自己见势不好不但顺风转舵还落井下石的举动肯定早已经传到杜言耳朵里,想起当初传说冯超只是因为在鲤鱼居当面骂过杜言,最终就落得个身陷囹圄,甚至连带着他舅舅吴慎重都倒了霉,所以县委办副主任这位子才便宜自己那档子事,老于端着酒杯的手就开始不住的抖动起来。
老于心里这么想着,这酒就喝得有点闷,当旁边有几个县委办的年轻人拉着他要他带头去给杜言敬酒时,老于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就变得更沉更重了。
老于站了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迈步,就看到杜言端着酒杯沿桌敬酒走了过来。
老于的心就开始极具的跳动,他不知道杜言会怎么对待他,可想想之前自己干的那些太不地道的事,他就感到从心口那一阵阵的冒着冷汗。
杜言端着酒杯沿桌敬着酒,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也看到了很多之前就很熟悉的笑容,只是现在这些笑容又变得和以前不同。
杜言一桌桌的走着,按说他是县委领导,身边自然应该有人陪着倒酒还要挡酒,这个差事以前都是涂向东的,做为县委办主任,涂向东在县委常委里的排名原本最末,只是杜言来了之后,这某位的位子不论是资历还是职务,自然就归他了。
涂向东不能陪,可杜言又的确是领导,按规矩这个陪酒的差事就该落在县委办副主任的身上,可是现在陪在杜言身边的,却是大青乡现在的镇委办主任胡学聪。
胡学聪是在杜言离开大青乡之前,被杜言从镇中学调到镇委办接替去双堆担任镇长的老翟的,杜言忽然因为资金案而不得不离开大青乡,胡学聪的处境就变得尴尬起来,虽然从开始他甚至没来得及和杜言有个最起码的认识过程,可在别人眼里,胡学聪俨然就是杜言的人。
只是因为石长庚还没来得及再动一下胡学聪,新经济区已经挂起了牌子,而上任之后的刘家辉显然也是想到了之前胡老县长在当地的能量,所以对胡学聪倒是颇为笼络,胡学聪这个镇委办主任才继续当了下去。
而现在,胡学聪跟在杜言身后,其实也是心中戚戚,忐忑不安。
虽然是因为杜言自己的原因离开的大青乡,可胡学聪也算是半路换了东家,他不知道回来的杜言会不会还能信任他,而且从石长庚和郭松林差不多一样阴沉的脸上,胡学聪也能感觉到杜言给一些人带来的压力。
这就让胡学聪更是谨慎小心,毕竟现在的杜言不但是新区主任,还是县委常委,这可比年前忽然以治病为由离开平陵的刘家辉更难伺候了。
胡学聪一边想着一边跟在杜言身后,杜言现在的身份已经变了,所以当他走到每一桌时,不论心里都怎么想,可干部们都立刻纷纷站起来举起酒杯,而且因为之前杜言在县委大院呆的时间不短,很多人多少都和他打过交道,也就知道这位之前的杜大秘的酒量并不是很高,所以真正可劲敬酒的人并不多。
这就需要胡学聪眼神活一些,在给杜言蓄酒时,他时不时的注意着不同桌上的情景,譬如走到政协或是人大的桌边时,胡学聪就机灵的给杜言的杯子里少倒些酒,毕竟和这些老干部们喝酒点到为止,算是个意思。
到了一些下属局办的桌前时,胡学聪就把酒倒的稍微多些,虽然其中一些年轻人难免跃跃欲试,可杜言县领导的身份已经俨然把他和其他人
分开,这从很多干部自己见底,却并不强求杜言干杯就能看的出来。
只是到了县公安局这一桌时,略微有了点意外,在和刘老肥干了个满杯之后,看着桌子另一边一直看着自己的王连义,杜言从胡学聪手里拿过酒瓶绕过桌子,在很多人诧异的注视下,亲手为有些不知所措的王连义倒了满满一杯。
“连义,咱们两人喝一个。”杜言给自己也斟满然后对王连义举起了杯子,他这个举动让四周很多人不禁暗感奇怪,而多少知道其中原因的却是对王连义当初押对了宝羡慕不已。
“杜……主任,这可不敢当,”王连义脸上涨的通红,心里既激动又不安,他知道这杯酒喝下去自己脑门上就算是打上了个“杜”字标签,今后说好说歹也都要和杜言站一条船上了“杜主任,我干了您随意。”
“哪那么多讲究,干了。”杜言举杯仰头,一口酒直接灌进喉咙,王连义连忙双手举杯也是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坐在主桌上的郭松林就是一皱眉,他对面的县委组织部长廖坤则嘿嘿的笑着说:“小杜主任,还真是爱憎分明啊。”
听了廖坤的话,冯浩就有些疑惑的看向旁边的丁秉先,而丁秉先只是淡淡的说道:“为人做事不外天理人情,小杜这也算是性情使然,我觉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