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藏在嫁衣里头,也不用自己飘,就安安稳稳,没有一点惊扰地进了沈府。
他随着沈奕在府中的穿行,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传承久远的捉鬼世家的府邸,看过苍翠挺拔的竹林,绕过造型奇特的怪石假山,穿行在错落交织的精致回廊里,最终,也只是嗤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不屑与嘲讽。
“还真是虚伪至极的家族呐!”他自言自语道。
他完全不用担心沈奕,他虽然为鬼,但是比沈奕这个年轻人不知道高明多少,除非他自愿,否则沈奕压根就没有发现他的可能。这偌大的沈府,也就只有一两人能够与他并肩了。但是一两人已经足够,想要不被那两个老家伙发现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左明梓还是要费一番工夫借助外力的。
这外力,自然就是他现在藏身的红嫁衣。
这件红嫁衣,是沾染过很多血的,不知道有多少妙龄少女穿着它死去,鲜血浸透嫁衣,怨念不肯离去。那嫁衣的红,是鲜血的红。随着一个又一个少女的死去,这件嫁衣早已成为不祥之物,虽然拥有奇特的力量,但是只要是穿上它的人,都会被其上所附带的凶煞所影响,最终丧失理性,沦为暴虐的玩物。
但即使不穿着,放在身边,也会被凶煞之气所影响。而影响的最主要方式,就是在梦中,潜移默化,而在这过程中,被影响的人也会在梦中看到造成凶煞之气的来源——物品的记忆,或者说,曾经的死人的记忆。
而沈奕,就是在经历着这样一个过程。
他还很年轻,接触的凶煞之物太过稀少,而且因为好奇心,他将那件嫁衣就放在了自己的床头,以方便随时查看,但是他也没有做什么防范措施。或者,他认为,在之前的争斗中,这件嫁衣已经彻底沦为凡物,而且一件嫁衣也不可能自主地伤害他。
于是,他堕入了一个梦——一个关于嫁衣记忆的梦。
而左明梓,在沈奕陷入梦境的同时,也任由自己进入了这个梦。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站在一个大厅中,面前一堆又一堆的人涌上来向他敬酒,面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早生贵子......”
“左公子和赵姑娘真是天作之合......”
“赵姑娘......”左明梓恍惚了一瞬,转眼间脸上已经盛满了笑意,朝对方回酒。
左明梓一边与众人交谈,一边目光在宴席上巡视着,寻找沈奕的身影。
没用多久,他就看到了沈奕——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的柱子边,朱红色的柱子庄重典雅,不时有宾客经过那里,却没有一个人对那里站着的沈奕有任何怀疑,连一眼都没有多看。好似,好似本身那里就没有人似的。
很显然,沈奕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静默地站在柱子边,冷冷地看着宴席上众人的喧闹。
左明梓摆脱了几个纠缠不休的宾客,端着酒杯,就直直地像沈奕走去。
一开始,沈奕并没有注意,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应该是在睡梦中进入了一个类似幻境的地方,从之前从他身旁经过的那些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根本看不到自己。
直到左明梓在他面前两三步的地方停下,端着酒杯,目光毫无保留毫无掩饰地直直看着他的时候,他才有些惊疑不定——这人,莫非看得见自己?
左明梓看他神色,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也不负众望地故作疑惑道:“你是谁?”
“阁下若是京城人氏,我应当也是见过几面的,怎么会半点印象也无?”左明梓此刻外貌是个未及弱冠的英武少年,长身玉立,容貌俊雅,即使是质问对方,也是让人升不起恶意来。
故作老成的模样,但语气中又夹杂着少年的稚气天真,当真是——可爱到了极点。
“你看得见我?”沈奕被他这副可爱模样逗得忍俊不禁,笑着问道,“你看得见我?”话语中竟然带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企盼。
“废话!”左明梓倒将一个少年发怒的样子做了个十足十,执拗地偏过头去,嘴角微撇,两颊一鼓一鼓的,“我要是看不见你,我在和谁说话?”
沈奕脸上笑容更大,对方这样子在他眼中不像是发怒,倒像是一只幼狮恼羞成怒地亮出自己还未长出利指的毛茸茸肉乎乎的小爪子一样,他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去摸那左明梓的脑袋。
那触感一定也像这头小狮子一样柔软。
只不过,他的手还未触碰到对方,对方就因为身后高大男人的呼唤而转过头去。
“吾儿,你一个人在那里作甚?”
沈奕的笑容僵住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到前面人的身体抖了一下。
不要,不要害怕我——沈奕在心底呼喊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在意那个少年,但是他不想让少年害怕他,他不想让对方看到他的时候,脸上出现惊恐害怕的神色。
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慢慢的转过来,沈奕嘴唇翕动着,期盼着少年转过身来,自己与他解释。但是他又害怕,当少年转过头来后,他会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害怕。
就在对方即将要转过来的时候,沈奕突然眼前一黑。
不要!
“不要——”沈奕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头发也因为汗水而黏腻在一起。
他床头,那件红嫁衣仿佛更加鲜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