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枯心缓缓倾身下来,盯着那人沉沉看了半晌。只一眼,他便看出,这人并非那些阴冷森寒的贺家之人,这个人的身上,没有漠然到骨子里的冷静,也没有丑恶到深处的野心,有的只是愤怒与那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愤怒。
这人看着不过三四十岁的中年人模样,一身实力也已到达元婴以上的境界。燕枯心盯着他看了片刻,却终是没有从这人眼中看出任何秘密的情绪。
他拍了拍手掌,挑衅地望着明辉:“你看出什么了么?”
明辉摇了摇头,一抬头便看到了倚在窗边的贺云卿,他眼神微闪,又仿佛不经意地盯着那人看了一眼,目中满是探究的神色。
他问燕枯心:“你没有看出来?”
燕枯心轻轻摇头。比起几人来,那被绑缚的人心情无疑差了许多,他恶狠狠地瞪着明辉与贺云卿,龇着牙,白牙红脸相映之间,倒是有种古怪的和谐感。明辉轻轻叩着桌面,道:“他什么都不愿说,我们也只能使出法子搜搜他的魂。我们初来南域,什么都弄不清楚又怎么成?”
那人听得这话,眸子闪了闪,却又很快暗淡了下去。片刻之后,似乎是历经了长久的挣扎,他嘶哑着嗓子问道:“你们初来南域?”
他的声音不止嘶哑,便是口音都透着一股古怪的感觉。但南域异族极多,各族之间确实有属于本族的独特语言,他这样的情形倒也算正常。
明辉轻轻颔首。
本以为这人要多透露些什么,没成想,只说了一句,他便彻底闭口不谈了,任凭他们怎么激怒,这人都是紧咬着一口牙,半个字都不肯吐出来。
明辉沉默了一会。片刻之后,他手指伸展,点着这人的头顶:“搜魂之法极为伤人,我劝你还是早些说为妙。”
那人咬着牙,感受到明辉体内庞大却又纯净到了极致的灵力,这不仅是他平生未见,在这几年中,整个南域也未曾出过这般强大的修士。再看看四周,几个年轻的修士看似无害,目光却如开刃的剑一般,透着凛然的杀气。
难道……这人目中闪过一丝怀疑之色,挣扎了片刻,却仍是梗着脖子不愿开口。
“呼啦……”电光火石之间,窗外忽有一人横冲直撞地冲了进来,撞碎了圆木栏杆,贺云卿恰好站在窗前,下意识地拔剑出招,这人猝不及防之下,一下子栽倒在地上。
看清来人面孔的刹那,那被绑着的人神色蓦然一变,眼中的挣扎转变成了怒气与悲哀:“你来做什么?”
“少游!我来救你!”那人栽在地上的模样滑稽无比,明明自己都处在包围之中了,却还口口声声说要来救人。然而,这人的神情却是真挚无比,脸上带着笨拙讨好的笑意,似乎全然不知自己的处境。
那名为少游的男子狠狠捶着地面,他灵力被控,手掌很快因为摧残渗出血来。随后赶来的男子显然有些慌张,盯着他的手掌不肯转移视线:“少游,是我不好,我又惹你生气了。”
贺云卿冷眼看着,这名为少游的男子分明是不愿这人落入他们手中,才警告这人不许来救。谁知这人不仅大咧咧地来了,还以为少游只是生气。其实少游生气的,是以为今日都会死在他们手中吧!
到了此刻,贺云卿心中的防备也渐渐散去,以他对贺家的了解,这人应该不是贺家的探子。
若是有这般浑然天成的伪装,那他们几人被骗过,也是命中注定。
就在此刻,明辉的忽然出声把陷入哀伤情绪中的二人拉了回来,他盯着少游的脸看了半晌,问道:“你是贺家人?”
少游眼中闪现厉芒:“你又是什么人?”
明辉拍着手掌:“我是何人并不重要,你只需回答,你是否为贺家之人?”
少游神色微动,却并不应答。
听得明辉这般说,贺云卿终是将视线投向了那名为少游的男子。先前一眼他看得并不清晰,此刻再看,他却发现,这人的模样分明有些眼熟,就好像他在哪里看到过一般。贺云卿迈开步子,愈发靠近那名为少游的男子。那人面目带着红,脸上沾了些脏污,却无损于他的相貌。贺云卿脑中蓦然灵光一闪:“贺少游?!”
贺少游尚能保持镇定,但那后来的男子却是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让贺云卿立刻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难怪这人如此眼熟!难怪他听到少游这名字,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修真界重传承,男子亦是极重自己的名号,或许有时会因形势的转变而换一个假名,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多还是用真名。
而少游这两个字,他分明在自家老爹面前说过,正是他那离家前往南域奇兽门的大伯的名字。他自左道蕴口中得知,伯父被逐出奇兽门,成为饲兽人,却不知,他竟能在今日与他重遇。若是自家父亲知晓了,恐怕也会很高兴的吧!
不注意不知道,贺云卿观察了片刻,便发现这人脸部的轮廓和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像极了贺老爷,只是这人看起来更年轻些。若是让二人在一处,旁人恐怕以为贺少游才是贺老爷的儿子,谁能想到,这人竟是贺老爷的亲大哥。
明辉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若是细看,旁人甚至能从他眼中寻出狡黠来。
而那一端,被贺云卿直接叫破名字的贺少游,却是死死瞪着贺云卿,眼中闪着强烈的防备情绪。贺云卿微微一笑:“我是贺云卿。”
那人面上防备之色更甚。
贺云卿心知他是把自己当成了贺家的子弟,遂解释道:“我并非那个贺家之人。我家祖辈乃是贺家旁支,自贺家带了几套秘籍逃出,便在安陵城一处农庄定居下来。我父有一兄长,年少时被南域奇兽门带离,十数年没有消息,我想,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属于贺少游的年少时的记忆立刻如同平铺的画卷一般缓缓展开,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有些不适应这种突然的转变。面前的年轻修士修为如同瀚海一般深邃,便是他最巅峰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实力。他弟弟的孩子?怎么会?
一去南域踏上修仙之途,他其实已经选择抛弃了俗世中的一切。他脑海中的弟弟只是一个光着屁股到处乱跑的小屁孩,而如今,六七十年过去,他以为作为凡人的弟弟早该不在这世间了。一生历经波折,他也曾想起过乡间无忧无虑的生活,也曾质疑过,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可大多数时候,他只能苦笑着回答自己,无论正确不正确,他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贺少游哑着嗓子问道:“他们还好吗?”
贺云卿答道:“爹娘和陈伯生活在一起,都还好。”
贺少游粗喘了一口气,点着头,这才将视线投向了他一直未曾细细关注的年轻修士。这年轻人相貌虽生得极好,可在贺少游看来,这等相貌,并非贺家子弟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