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大概没有哪个替身能做到像她这样几乎有求必应并且毫无怨言,如果这样他都不满意,她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祁舒童忽然觉得好累,累到连一丝敷衍的力气都没有,她坐了下来,轻轻的靠在椅子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获得一丝丝的支撑和力量。
唐砚乔却俯身,轻轻的抬起了她的下颌,他的手指一半灼热,一半却冰凉。祁舒童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他目光幽暗,仿佛深潭一般涌动着深沉而莫测的情绪,那股情绪太灼人,祁舒童已无力分辨。
“还疼吗?”他淡淡的开口,似乎在问一句毫不相关的事。
祁舒童犹豫了一下,轻轻的摇头。
唐砚乔似乎早已料到是这个答案,他微讽的勾了勾唇角,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脸颊,纱布的外缘露出了红色的痕迹,那显然是手术的创伤。
她没有心,他却没办法做到不闻不问。哪怕她再不介意,这毕竟是手术,毕竟是在脸上动刀子。唐砚乔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她怎么可以那么平静而坦然的接受这一切。想到这里,唐砚乔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他宁愿她痛恨他,至少,他还可以解释,可是,她的态度已经明确的告诉他,她并不在乎,她不在乎是不是他的安排,不在乎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只要他能给她想要的,无论他怎么对她,她都会坦然接受。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解释显得那么的多余而可笑。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了手,不小心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唐砚乔愣了一下,把手伸到口袋里,才想起来那是他准备送给她的戒指。小巧的绒盒就躺在他的掌心,他却没办法再将它拿出来。
“好好休息。”他最终低低的吐出这句话,转身离开了她的房间。
祁舒童没有抬头,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打转,她怕自己一抬头它们就会落下来。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问他,他是不是真的打算把她彻底整成夏以凉的样子,因为他一开始的震惊并非伪装,何况,他何曾需要伪装。
可是,就算不是出自他的吩咐又如何?在他的眼里,她始终都是一个不入流的替身。只是,她知道是一回事,亲口听到他这么说又是另一回事。她从来没有一分一秒奢望过自己能比得上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可是,当他用那么冰冷的语气说她比不上夏以凉,她长久以来的努力几乎就在那一刻崩溃。
泪水最终还是慢慢聚集,一滴滴的砸在地毯上,很快被吸收干净,再也看不到丝毫的痕迹。
她怎么可能不疼呢?从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撕心裂肺的疼,可是她只能默默的忍受着这份疼,直到彻底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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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老宅再次迎来了她年轻的主人。看到唐砚乔走进客厅,唐陈惠丝毫不意外,甚至,她还微微朝他笑了一下。
“坐吧,我让浩之给你泡了你最喜欢的雀舌。”唐陈惠缓缓的开口。
“为什么?”唐砚乔没有坐下,也没有看那杯碧绿的茶水,只是沉沉的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唐陈惠蹙了一下眉,吐掉了口中的核,嘟囔了一句“好酸”,这才说道:“我知道,三个月前你就联系了周医生,还把以凉的照片和祁舒童的照片都拿给了他,周医生早已准备好了合适的方案,只是你后来就好像把这件事忘记了。我想,你可能是不忍心对一个女孩子提这样的要求,所以我就帮了你一把。”
唐砚乔的瞳孔狠狠的收缩了一下,他讽刺的勾了一下唇角:“妈,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明白,我搁置了这件事,就说明我放弃了。我过来,不是想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唐陈惠目光微闪:“也许并没有什么理由,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为了你好而已。既然那个女人本来就是做夏以凉的替身,那么她跟以凉越像,你不应该越高兴吗?”
从小,唐陈惠对待他的方式就是这样,她永远以“为了他好”为借口,干涉他的所有决定和选择,哪怕在他成了公司的真正裁决者,唐陈惠也从未放弃对他的控制,只是她的方式愈发隐蔽。直到今天,她彻底欺骗了他。
唐砚乔轻轻的笑了出来:“这么说,我应该感谢你?”
“那倒不必,只要你别这么气势汹汹的,你妈妈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惊吓。”唐陈惠半开玩笑的说了一句。
“可是。”唐砚乔却勾了勾唇角,“我明确的告诉您,我不许您再插手我的私事。祁舒童并不是谁的替身,我爱她,不是因为她长的像谁。”
唐陈惠狠狠一震,她豁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他:“你竟敢?”
她以为唐砚乔对那个女人只是一种朦胧的好感,可是没想到今天,他竟然亲口承认了,而且,还用了“爱”这个字眼!
唐陈惠咬牙,不禁庆幸自己这件事做的及时,否则再给自己儿子一点时间,她恐怕就没有一点插手的余地了!
“我为什么不敢?”唐砚乔微微挑了一下眉,“妈妈,您是我的母亲,我希望以后您再做决定的时候,至少考虑一下我的感受。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哼!”唐陈惠冷笑了一声,“就算下次我还这么做了,你又能把我怎样?”
“不会有下次,您不会有机会了。”唐砚乔的笑容疏离而冰冷,“妈,您的计谋能够得逞,并不意味着您有多厉害,只不过因为从前我还信任你,不曾对你设防罢了,但是很抱歉,从此以后,我恐怕不能像从前那样信任你了。”
唐陈惠悚然一惊,手里的杯子差点拿不稳!
她第一次从唐砚乔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这份冷漠和防备立刻刺痛了她!
“你……你也知道我是你妈妈?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女人,你要和我反目?”唐陈惠恨声道。
唐砚乔淡淡的笑了:“您误会了,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的母亲,只是您不会再有机会插手我的私事而已。另外,我想知道,这件事,雅美知道吗?”
唐陈惠抿紧了唇,胸膛剧烈起伏着,最终还是冷声道:“她不知道。”
“我想也是。”唐砚乔轻轻的笑了,“您一向睿智,当然会避免让雅美陷入这样的选择中。既然她不知道,那么我自然没有任何理由责怪她。”
唐陈惠忍不住道:“就算她知道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管。雅美做事一向磊落。”
“您还真是煞费苦心。”唐砚乔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过我想,夏仲阳一定也参与了进来吧?因为我是通过他找到了周医生。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会这么不知分寸。”
“没错。”唐陈惠痛快的承认了,“如果不是他告诉我周医生的存在,我也不会想到这么做。”
“那么,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为什么?”唐砚乔的声音已然染上了几分痛苦,“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唐砚乔相信,就算唐陈惠痛恨祁舒童,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伤害她,所以,她只可能是针对他的。可是,她这么做,除了让他愈发清楚的看到那个女人没有心之外,并没有任何意义。
最讽刺的是,即使明知道那个女人对他无心,他依然无法割舍。这份感情来的太过迅猛,在他刚刚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心房。连他也不敢相信,他还会被一个女人牵动着全部的情绪。
唐陈惠目光幽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到那个时候,希望你不要恨我。砚乔,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幸福,就算我的方式你未必认可,但是你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替你做出的选择,才是最适合你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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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白天的时光愈发短暂。院子不少绿植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祁舒童坐在秋千上,却并没有荡起,而是靠在右边的绳子上,望着眼前泛黄的叶子发呆。
脸上的伤口正在恢复中,又疼又痒,虽然不剧烈,却绵延不绝,她想通过看书来转移注意力,可惜医生却不让她每天对着书本太久。白天还好,夜晚才是真的难熬,连续好几天,她因为疼痛和瘙痒而失眠,漫长的黑夜几乎把她折磨疯了。再加上没有胃口吃东西,她迅速的消瘦下去。
这个时候,有车子从不远处往这边开过来。祁舒童下意识的抬起头,瞳仁深处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可随即那股光芒就湮灭了。
她认出来,这辆车是付靖宇的。
没过多久,车子猛地停在她的面前,唐黎昕从车子上跳下来,匆匆来到她面前,仔细一看,顿时大怒:“他们竟然真的给你做手术了?妈妈怎么可以做这么过分的事!”
“黎昕?”祁舒童心中微暖,“好久不见了。”
“舒童姐姐!”唐黎昕一脸难过,“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个事,不然我说什么也要阻止他们这么对你!”
“我相信你。”祁舒童笑了笑,“不要替我难过,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点也不想从唐黎昕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这只会提醒她,她有多么可怜和可悲。所以她只能故作无谓,不让自己被浓烈的痛苦和压抑所毁灭。
“怎么会没有大不了?”唐黎昕眼圈泛红,“如果有人敢这么对我,我一定提刀杀了他!”
祁舒童苦笑:“你说的,可是你的妈妈,和你……哥哥。”
“不不。”唐黎昕摇头,“过分的是妈妈,不是哥哥,我相信哥哥不会忍心这么做的!”
付靖宇一直站在她的身后,听到唐黎昕这么说,忍不住开口:“砚乔哥三个月前就已经找到了周医生……”
“你闭嘴!”唐黎昕回头,恶狠狠的对他说,“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付靖宇无奈的苦笑了一声:“黎昕,你不要不讲道理,我把你的舒童姐姐送到医院之前,也不知道唐姨有这样的打算。等我知道了,唐姨就在旁边,我怎么告诉你?何况,就算你知道了,你能阻止的了吗?”
唐黎昕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如果这点小事你都不敢反抗妈妈,我们还有什么未来?不如就这么分开算了!”
闻言,付靖宇脸色一沉!
“黎昕!”祁舒童不得不开口,“我跟付少爷没有任何交情,他何必为了我出头?可是你不一样,你不能因此就怀疑他对你的心。这对他不公平。”
付靖宇似乎有些意外她会这么说,不由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祁舒童却并没有回应他的注视,她会劝唐黎昕,只是不希望她后悔,毕竟,不管付靖宇是否别有用心,祁舒童至少可以肯定,他对唐黎昕是有感情的。
听她这么说,唐黎昕脸色缓和了一些:“可是这件事他确实有错!舒童姐姐,对不起……”
“不必道歉。”祁舒童安静的微笑,“而且,我真的不在乎,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
或许,不断的对自己这么说,不断的暗示自己,她也会渐渐的相信,这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值得她去在乎。
付靖宇的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当时他也在现场,所以他很清楚那个时候她有多么的惶恐和绝望。可是不过短短几天,她就可以如此云淡风轻,仿佛她从来不曾害怕过。
“你的靖宇哥没有阻止,也是因为我并没有太在意。”说着,祁舒童直视付靖宇的眼睛,眼底有股几近绝望的偏执,“对吗?”
付靖宇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轻轻点头。
唐黎昕终于不再追究这个问题,只是她依然愤恨:“我一定要问问哥哥,他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打算!舒童姐姐你不在乎是一回事,可是哥哥是否这么做又是另一回事!妈妈一向这样,也就算了,但如果哥哥也变得和妈妈一样,我会对他非常失望的!以为有钱就能主宰别人的人生吗?”
祁舒童轻轻的笑了。唐黎昕虽然天真,可是这份充满正义感的天真,她依然觉得很安慰。
“黎昕,谢谢你。”她握住了她的手。
唐黎昕叹了口气,看着她脸上的伤口:“舒童姐姐,你本来多好看呀,夏姐姐其实并没有你好看,你亏大了!”
“是么……”祁舒童的目光微微凝滞。
其实,自从手术过后,她就再也不敢照镜子,她不想在镜子中看到一张会让她自己觉得陌生的脸。
“就是!”唐黎昕斩钉截铁的说,“而且,你的五官本来就是要配合你的脸型才更好看,一丁点都不能改,改了一下就不协调了!虽然只是局部的微调,但是为了整体看起来能协调,要调整的局部恐怕还有很多。要是全部调整完……天哪,舒童姐姐,你还是你吗?”
“不要说了!”祁舒童狠狠的打了个冷颤,嘴唇也情不自禁的哆嗦。
周医生上次就告诉过她,按照他的方案,手术可能会持续至少一年,上次只是第一次手术而已,后面还要有第二次,第三次……她选择性的暂时遗忘,可是唐黎昕的话却再次让她陷入了那种绝望的冰窟!她无法想象,一旦手术全部完成,她还是她吗?
或许到时候,她跟夏以凉会有九分像甚至十分像,她就会彻底变成一个傀儡,因为到那个时候,所有人看到她都只会想起夏以凉,谁还记得她是祁舒童?曾经她们虽然相似,可是没有人会把她错认成夏以凉,可是到那个时候呢?难道她要一辈子被当成另一个女人而活?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浑身冰冷,巨大的绝望将她笼罩。
唐黎昕见状不对:“舒童姐姐,你怎么了?”
祁舒童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她勉强一笑:“没事,伤口有点疼……你扶我进去好吗?”
“哦,好!”唐黎昕赶紧扶住她的腰,祁舒童脚在地上,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走路。
长久失眠和厌食的后果在这一刻爆发,她眼前发晕,不由自主的靠在唐黎昕身上。
“舒童姐姐!”唐黎昕脸色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