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起身时,日头已高。孟氏念她染病,也免了她请安,因此一众下人未进来请示,一睡就睡到这个时辰了。
身旁空落落,齐琛已不知何时离开了。明玉看了好一会这空荡荡的位置,心中滋味百转千回,不过才两个月,却好似发生了许多事。懒懒起身,外头听见动静立刻问安进来。
明玉问道,“三爷呢?”
水桃笑笑,答道,“小姐忘了,今日是姑爷去私塾的第一日。”
明玉恍然,又问,“东西都给三爷备齐整了?”
姚嬷嬷笑道,“都备好了。三爷去的那处,都是行了冠礼准备入官场的,多是说在官场权衡利弊亦或是机巧应变的事,少夫人且安心养病就是。”
明玉稍稍放下心,教的是这些她倒不担心。刚洗漱完要去与孟氏报个平安,说说昨晚的事,免得长辈担忧,谁想孟氏听见下人报她起身了,倒先过来瞧她。朱颜和楚庄柔都要来探望,孟氏最后只带了性子安静的朱颜,将楚庄柔晾在一边。
瞧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凤来苑去了,楚庄柔撇撇嘴,领着女儿回了自己院里。
到了凤来苑,明玉已穿戴好在门口相迎。孟氏见她已无大碍,就是面色苍白,看着娇弱许多,“快进屋去罢,怎的憔悴成这般,今日可吃过药了?”
一面问着,一面携她进了里头,让下人关好窗户,问了许多贴心话。明玉一一答着,直到孟氏离开,也没一句责骂,心里倒觉奇怪了。并非明玉对她这婆婆的印象差,而是自她进门,孟氏就一直对她施压,不苟言笑,似乎生怕折了身为婆婆的威严。每回不都要说她几句?仔细想想,能让婆婆忍着脾气的,不是公公,就是齐琛了。这么一想,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孟氏还没走,下人就来报那出逃的婢女捉到了。凤来苑的下人都是孟氏拨给明玉管的,当作是提前学学怎么做个管事人。那婢女的事她也没打算管,要是明玉连这些事都办不好,日后怎么做齐家主母。听见正押着婢女过来,孟氏便起身走了。
明玉要送她,也被她回绝,叮嘱好好歇着。目送她拐过廊道,便见家丁扭送阿清过来。想到因她差点导致自己和齐琛反目,还害自己几乎冷死鹿山,再看她,眸中已是满满冷厉,看的阿清心头一颤。
明玉只留了水桃和姚嬷嬷在一旁,屏退其他下人。关门声一响,震的阿清发抖。姚嬷嬷将如何捉了她,在何处擒下的事一一细说,明玉这才开口,“我自认待下人不薄,为何你还要外逃?”
阿清额头贴地,定声道,“奴婢……奴婢母亲生病,想去探望,怕少夫人不许,心生急意,未得允许便走了。”
明玉冷笑,“好一个母亲生病。就算你真是去做孝女,我倒要问问你,你是从哪得来那一包袱的钱财?那数额可够你舒服半辈子了。”
“那是奴婢捡的。”
明玉喝声,“你是以为我和三爷是什么话都不说么?你趁我们夫妻分开间隙,说了两个谎话,害我误会三爷,连自己的命也几乎搭进去,你如今仍是满嘴大话。而你一心向着的主子,早就将你出卖了,当真以为宋家会保你?”
听着事情败露,已是无法狡辩,阿清叩头颤声,“少夫人饶命,奴婢也是被宋小姐逼迫,并非是贪恋钱财。”
姚嬷嬷也是见过许多世面的人,虽不知是何事,但听着也觉可笑,“这小嘴是沾了油不成,油嘴滑舌。”
明玉冷眸看她,思量着要如何处置,“我身边最留不得不忠不义之人,你背弃主子,就算我现在将你丢去填井,别人也不会道我半分不是。”
阿清吓的脸色青白,除了求饶,已不敢再狡辩。
“我且问你,你卖身契在我手中,宋小姐要如何为你打算?除了昨夜,你又探了什么风声给她?”
阿清顿了片刻,才道,“宋小姐说会去官府给我弄个新户牌,只要将三少爷和少夫人的行踪告诉她,还有平日里说过什么话都详细告知。”
明玉微挑柳眉,难怪林淼质问她是不是在宋依依面前捅了她刀子,导致宋依依再不理她。原来林淼不过是垫脚石,宋依依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借她来接近齐琛。在这点上,宋依依倒没对齐琛撒谎。她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她若是喜欢别家公子,这聪明便能用对地方了吧。
宋依依有可怜之处,可可恨的地方却更多。明玉不会因她一个因爱生恨的举动而心软。眼下她要先解决阿清的问题,府里上下可都在看着。正想着,婢女又报宋小姐来探望。
水桃一听,气道,“她又来做什么,害的小姐还不够吗?”
明玉低眉一想,淡笑,“水桃,将我那只南海凤凰珠钗拿来。”
水桃不解,去妆奁盒那取出来,“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明玉不答话,微微示意,“阿清,拿着这东西,站一旁不许吱声。”
阿清颔首接过,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心里叫苦宋依依什么时候不来,偏是这个时候,这不是摆明了撞到刀刃上,让明玉开宰么。
宋依依这次来,是听见明玉染病,情况并不太妙,倒没想过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不曾想过要她的命,心有愧疚。可见到明玉端坐屋中,面上扑粉红润似桃瓣,明艳照人,气势已胜三分,方才的内疚顿时烟消云散。抿高了唇角跨步过来,盯着她,这脸上抹的胭脂水粉,抖一抖都能铺地了吧。
明玉就是不愿在她面前显露出娇弱模样,无论是端庄的妆容还是傲然神色,无一不是在提醒对方——她才是齐琛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最后选择的人。
“妹妹今日气色欠佳,可是昨晚受了凉?”明玉执手让她坐下,淡笑,“正好厨子在熬去风寒的汤水,也给你添一碗罢。”
宋依依瞥她一眼,“玉姐姐这玩笑开大了,什么都能同享,这药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能随意添。而且区区一碗汤水,难道我们宋家就没有?”
明玉笑道,“那倒也是,宋将军是朝廷大将,齐家有的,宋家自然都是有的。”
最后三字咬的音调颇重,宋依依耳朵一扯,后半句分明就是“当然,除了齐琛”,忍了忍气说道,“我今日来,只是想与你说件事。”
明玉怕她疯起来将齐琛的身份暴露,让屋里的人都下去,这样一来,便是两人面对面,再无旁人。宋依依见她仍是面色淡淡,气道,“齐瑾难道没有和你说我的事?你不恨我?”
明玉淡声,“轻描淡写的说了些,只说府里出了个内奸,是你指使的,让我离你远些。其他的倒是什么都没说。”
宋依依心头又被针扎,没提他们以前认识?没提她恋着他的过往?甚至在山上发生的那些事,也没说?他到底是将自己无视到了什么地步!
明玉见她一脸挠心挠肺,暗暗冷笑。宋依依越是在乎什么,她越是要将她的盼想一点一点的撕开。与其直接扇她耳光,倒不如让她自己胡思乱想,“妹妹方才不是说有事么?”
宋依依咬了咬牙,才道,“昨夜我也在鹿山,和他待了许久。并不知你也会跟来,因为我根本没想到你的胆子这么大。是我累你得病,今日来……想与你道歉。还有……他是个混蛋,我不会再跟他有纠葛,你只管放心就是。”
明玉微挑了眉,“放心?我一直对三爷很是放心。”
这如炫耀的话听来,宋依依忍无可忍,“别逼我再用手段,如今是我甘愿放手,不是我没有把握抢走他。”
明玉默了片刻,终于是正眼看她,缓声道,“你败了。”
宋依依愣了愣,如被三字戳了心口,戳的浑身冰冷。
到底是同为女人,明玉听齐琛说起宋依依时,她这么多年远远观望,只是因为不敢而止步,可能想出这种毒辣手段的,又怎会是个懦弱人。纵观她如今的性格,不过是傲气罢了。前世齐琛没有注意她,她却高傲的不肯先接近他,只等着他发现自己,可无论是在那一世,还是在这一世,齐琛始终不曾记住她。
高傲的心被人无意践踏,心生怨恨,才想着拆了他们。说是喜欢,其实是不甘心罢了。
既然不甘心,明玉就让她甘心退场——无论你做什么,齐琛的心意已决,你永远是败者。
宋依依愣神许久,她又怎会不知齐琛心意坚定,只是不愿承认。可如今再拖下去,又有什么结果。老天让她重来一次,她却仍陷在泥潭中,这才是最可笑的。虚度了四年,如今又有一个四年,难道又要继续循环?
明玉静静看她,等着她做决定。
宋依依没有再说话,不愿认输,也没再咄咄逼人,起身准备离开。明玉唤声,“妹妹等等。”
宋依依颇为厌烦的回头,“做什么?”
明玉淡笑,将阿清唤进来,“一直想送样东西给你,却又不知送什么。正好这下人手脚麻利,做事又忠心可靠,我送与你罢。”
阿清一愣,宋依依也是愣神,“你……你肯定知道……”
明玉唇角抹笑,“阿清,还不随你的新主子走。”
阿清简直不知她竟是给了这么个“处罚”,刚才如站在火山口上,心惊胆战,没想到一转眼,就说将她送到宋府伺候。再不用在这担心被排挤,喜的眉飞色舞,动了动身,才想起手里还捧着那凤凰珠钗,“少夫人,这钗子……”
明玉淡淡看了一眼,“方才不是说赏给你了么?还没好好收着。”
阿清一顿,只见明玉飞来一记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便走去屏风后头,“乏了,出去罢。”
阿清并不十分聪明,见宋依依走了,忙跟在后头,一边喜的将钗子收好。刚出了齐府,宋依依便回头瞪她,“一人吃两家饭,骨子里就是反的。”
“宋小姐这是……”阿清叫苦,“奴婢的心是向着您的。”
宋依依冷笑,“我且问你,你的卖身契还在谁手中?”
“少、少夫人那……”
“是啊,你的自由身还在明玉那呢,你自然是听她的。你以为她方才向你使眼色我没瞧见?分明就是给了你好处,让你日后监视我,否则她怎会轻易放过你!”
阿清大呼冤枉,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宋依依咬牙,照着明玉的性子,确实会用反间计,只是……顿觉头疼,上了马车,从车窗看了一眼齐府牌匾,此生都不想再踏入这践踏人心的地方半步!
宋依依前脚刚走,水桃进去伺候明玉,绕过屏风,便见她坐在床上倚着柱子,满目疲倦,只是脸上有脂粉,看不出脸色,轻唤道,“小姐。”
明玉声音怏怏,“打些热水来,让厨娘再熬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