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杜二太太自从从刘七巧家门口回来了之后,便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中午饭都没有吃下去多少,只觉得心里挠心挠肺的难受啊,恨不得把这事情一下子就给宣扬了出去便好了。
秀儿服侍了杜二太太一场,自然知道她的性格,生怕她憋不住,便在她耳边劝道:“今儿是中秋,二太太倒不必去触怒了老太太,不如再等几天再看看?”
杜二太太靠着软榻,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强作慢条斯理道:“也只能这样了,今儿这样的日子,要是在面上提了,只怕大家以后在一个围墙里头也不好过,我那个嫂子我是知道的,也是顶顶要面子的人。”
这里头正说着,外面小丫鬟便进来传话道:“回二太太,老太太和大太太回来了,这会儿老太太已经回了福寿堂去了,几位姑娘也回来了。”那小丫鬟说完话,杜二太太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那丫鬟才走到门口,便又被二太太给喊住了道:“你去把大姑娘喊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二太太在外人面前确实是一个体面人,生了一子一女,正好凑成一个好字。杜二老爷家里虽然有四房姨太太,却都是落难的苦命女子,个个知书懂礼,也没闹出什么事情来。其实这也能从侧面说明,杜二太太并不是一个眼里容不得人的人。可她偏偏觉得,她做的那么好,缘何杜老太太却不偏向着点二房,是以这也成了她和杜太太妯娌矛盾的关键点了。
杜家大小姐杜茵,年方十三,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了。下面还有两个庶妹,一个叫杜芊,一个叫杜苡,都是相近的年岁,是以二太太接下去几年,肩膀上的单子还不轻。
因为杜家二位太太平常要管家,所以杜茵小时候基本上是跟着杜老太太长大的,只这两年才搬回了西跨院,请了教绣花的女先生,专门教授三位小姐绣花来着。
杜茵回家,见自己的娘躺在软榻上,看着似乎软绵绵没什么精神,可偏偏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珠子骗不了人,分明就是有话想说的模样。杜茵从小跟着杜老太太,也是出门应酬惯了的人,看人脸色也是一套一套的,便开口道:“母亲今儿找我来是有事情要说吗?”
杜二太太见自己连自己的女儿也骗不过去,也知道自己大约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只清了清嗓子,从榻上起身,指使丫头出去倒茶,自己则拉着杜茵的手道:“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就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怪难受的。”
杜二太太说着,便把自己的推测一五一十的跟自家女儿说了,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大伯大娘,一向都是很拎得清的人,怎么在你大哥哥的婚事上这样的糊涂,那刘七巧是什么人,是山沟沟里出来的野丫头,当初我们求了你嫂子来,你祖母还觉得你嫂子家根基不厚,在京城也不过两代人,祖籍还是在山东那边的。如今倒好了,你大伯大娘要是真找了这样一个丫头进门,岂不是要把你祖母给气死……”
杜二太太的话还没说完,那边杜茵便拧眉道:“娘你说的那个刘七巧,可就是恭王府的那个刘七巧吗?”
“可不是,哪里来那么多叫刘七巧的,就是上回进府给沐姨娘看病,搞得大家伙都一惊一乍的那个刘七巧。”杜二太太不以为然道。
“哎呀,母亲你幸好没直接往老太太跟前说去,这事儿我们万万不可以沾边了,那刘七巧如今可不是什么一个乡下丫头了,母亲今儿没去梁夫人家的桂花宴,你还不知道呢!”杜茵说着,只安抚她娘坐下,挑着眉梢继续道:“今儿恭王府的老王妃当着满屋子的太太奶奶们说,王妃要认了刘七巧当干闺女,还说要替她找一位如意郎君呢!”
杜二太太一听,差点儿没气的七窍升烟,她前脚还想着这回可以借着刘七巧的身份大做文章,让大房在老太太面前抬不起头来。后脚这这刘七巧转身大变样,一下子从一个乡下丫头,变成了恭王府的义女了!这下还了得?
京城的侯门太太们,都有那么些政治脑筋的,杜二太太耳濡目染久了,自然也是知道的。如今圣上的亲兄弟,在十几年的同鞑子大战的时候死了两个,如今皇上倒是越发信任恭王这个堂兄的,虽然恭王如今是郡王,可这次要是真的把鞑子给赶了出去,能封个亲王也未可知的。到时候,就连恭王府看门的人,只怕脸上都要有光了,更别说恭王的干女儿?更可气的是,如今恭王府另外两个姑娘都已经有了婆家,剩下的都是年纪还没到的二房庶出的闺女,想要攀上这门关系,门路是越来越窄了。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是个义女,刘七巧只怕也是拍马众人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这,依你看,老太太会应了这门亲事吗?”杜二太太这会儿子疑惑了,别挑拨不成反倒又促成了一件好事儿?
“这事儿也未必,只是由母亲来说,只怕适得其反,老太太本来就说母亲连自己儿子房里的事情尚且还没管好,如今又去管大哥哥那边的,老太太会怎么看?”杜茵说着,只继续道:“这事儿听母亲这么说,倒是有些时间了,这样算来,大娘那边是一早就存了这心思了,不然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就准备了彩礼。”杜茵只想了想,继续道:“就连大伯大娘都还没想好怎么跟老太太说,母亲你千万不能把事情做的太明显了,不然的话,她没进门就算了,万一进了门,以后还要不要在这一个院子里过了?”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杜二太太的眉宇越发皱得厉害了起来,“我寻思着,你二哥不过就是纳了一个妾,这闹的就跟家丑一样的,有什么意思呢,如今他们要娶一个乡下丫头来当大少奶奶,难道还不准我心里咽不下这口气的吗?”
杜茵见母亲实在是一口气堵着难受,便索性凑到她的耳边道:“娘,我倒是有个法子,绝对不会让人看出你的心思来。”杜茵只说着,凑到二太太的耳边说了几句,那二太太听了,果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好办法,亏得我没白疼你,一会儿去就去老太太那边,把这个事儿给敲定一下。”
杜茵点头笑了笑,想起今儿在水榭里头见了刘七巧的模样,一边走一边想,娘可真傻了,这样的姑娘进了杜家才好呢!没什么大见识,自然不会跟你抢什么,看着待人接物也还过的去,挺爽朗的,自然也不是那种会苛待了小姑的大嫂子。不管怎么说,这大嫂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比起整天板着脸摆着大家闺秀派头的赵氏,杜茵反倒觉得刘七巧更亲切些。
杜太太回了自己院子,又命小丫鬟喊了杜若过来说话,更是把今儿和王妃接洽之后说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杜若道:“如今你大可以放心了,王府那边也已经出面了,你和七巧的婚事错不了,我寻思着就这几日吧,跟你爹商量一下,找个老太太高兴的时候,把这事情给说一下,也算了了你一桩心愿了。”
杜若只觉得长久以来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只甩了袍子就跪下来道:“孩儿不孝,婚姻大事原本理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孩儿罔顾了礼义廉耻,还要母亲这样为孩儿操心,孩儿真是大不孝。”
杜太太说着,只摇了摇头,把杜若扶了起来道:“行了,你要真觉得你不孝了,等七巧进了门,你早些和她生个孙子给我抱抱,我也就忘了你们的不孝了。”
杜若只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小声道:“父亲说七巧的身子还要养一些时日,没长开了就生育,有损姑娘家的身子。”
杜太太想想自己这身子,当年怀杜若的时候也不过就十五六的,果然就这样没养好了,如今三十五六了,只有杜若一个儿子。
“你父亲说的对,你们都还小,我也不着急。”杜太太说着,又问道:“今儿是中秋,你可派人给七巧家送些东西过去了?如今她父亲不在家,家里都是些女眷,你既是她将来的男人,更要上些心思,知道不?”
杜若连连点头道:“东西今儿已经让春生预备了,这就让送过去,一会儿用了晚膳,孩儿还约了七巧去看灯。”
杜太太听杜若这么说,便也只摇了摇头,起身走到里屋,从妆奁中拿了一个俏花旦的面具出来,递给杜若道:“我就知道你们小年轻的,定然是在家呆不住的,这个你让七巧带上,在外面人多的地方,总也要知道个避嫌,尤其是如今老太太还不知道,这事儿还是低调着些。”
杜若捧着面具,只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脸红又是臊的。杜太太见了儿子这幅模样,便想起杜老爷年轻时候的样子,只回味道:“我们也年轻过,自然是知道你们的心思的,这面具可不能丢了,这可是你爹当年送给我的。”
杜若听杜太太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这手中的面具千金重,只连连点头道:“母亲放心,我一定让七巧小心些佩戴。”
杜太太摆摆手道:“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也该起身往福寿堂去了。”
杜若回了一趟自己的百草院,看过了春生今日准备的礼品,点了点头道:“这回你总算没有给我弄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礼物来。”春生笑着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今儿出去街上,挨家挨户的买的,再也不敢劳烦了管家,今天他们预备着家里的宴会,已经够忙的了。”
杜若听春生这么说,满意的点点头道:“行吧,你去把这些东西送到七巧家。今天你爹娘都在府上服侍,你要是有本事,就在七巧家蹭一顿饭,只记得酉时三刻来接我。”
春生一听,更是乐的一蹦三尺高,只笑着道:“少爷说的可是真的,那我可就真厚脸皮去蹭了?”
杜若摇摇头笑了笑道:“你有这本是,我自然没什么意见的。不过,你这样去白吃白喝也不成个体统。”
春生只低着头嘿嘿笑了两声道:“我用这几年攒下的金锞子,给大妞打了一个镯子。”春生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白手帕包着的赤金缠丝手镯,递给杜若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