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定州最繁华的夜市,比起码头那暗藏着声色的yín靡,这里的夜市显然是男女情侣的天下。
两人下轿,手牵着手,穿梭在人群中。
人来人往中,顾城风戴着银色的面具,掩住一身的风华,而街道上,除了贺锦年外,也不少女子戴着面纱,因此,在人群之中,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目。
他们象所有的情侣一样,逛遍城隍庙、月老台,燃一断香,慎重落膝磕首,期许生生世世。
出了月老庙,贺锦年看到很多年轻的男女在姻缘树下,个个手拿绑了红绳的铜钱,往树上抛。
贺锦年突然展颜一笑,睨着眼,“哎,你刚跪了月老了呀,怎么不见月老翻个跟斗给我瞧瞧!”
“嗯?怎么说?”顾城风身长玉立,夜风拂过长袍,轻缓地拍打着贺锦年。
贺锦年皓眸朦胧一层浅浅湿气,“我五岁的时候,母亲生重病,父亲带我去烧香求菩萨保佑母亲早日恢复健康。”贺锦年先顿了顿,莞尔一笑,“先申明,不是这时空的,是指在中国的回忆!”贺锦年记忆惊人,很多人对七岁前的记忆并没有印象,可她却格外清晰深刻。
顾城风默瞅着她,神情专注。
“在佛堂中,我看到好多人举香磕头,一个一个念念有辞,我虽然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但我的第六感觉感应到,他们或是求平安、或是求子嗣、或是求仕途顺利、甚至有人求财。我问父亲,是不是天下所有人,有了困难后都会找菩萨,父亲说……”贺锦年皓眸一转,敛尽清辉,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悲伤,那一段的煎熬岁月,但到了此时,已然成了最珍惜的记忆。
顾城风见状,亦轻松地笑开,“你父亲说的话和月老翻跟斗有关?”
“父亲说,古代的皇帝是例外的,如果菩萨不够大,帝王下跪后,菩萨会坐不住,会打起跟斗的。”
“我当时这信以为真,便问父亲,如果有人拜菩萨时,菩萨翻了跟斗,那这个人是不是天上的玉皇大帝了?”贺锦年说到此,轻轻笑开,想起年幼时,自已也曾经有过天真浪漫的岁月,以为哪吒真的关在塔里,所以,每回去寺庙看到七层浮屠塔时,会对着塔兴奋地招手,“哪吒,我来看你了!”
“那时候,我心里就有一个愿望,我梦想着有一天我能够找到玉皇大帝,然后,求他帮助我的母亲。有一天,我趁着父亲陪我母亲做化疗时,我求护士阿姨带我去医院最近的寺庙,护士阿姨就带了去了月老庙,我便在月老旁边等让月老翻跟斗的人!”那时候,小小的她蹲在月老庙的大门后,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祭拜的人,可她等到黄昏,来祭拜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月老庙要关门,庙里的人问她是哪家的孩子,她有些害怕就跑开了。
“我不认回医院的路,只好在月老庙外的姻缘树下等着父亲来找我。到了天色全黑时,才等到我的父亲,他为了找我,差点都急疯了……”
贺锦年驻足,侧过身,面对顾城风,眸含醉色,双颊如敷薄粉,低声道:“虽然,月老翻跟斗的故事是假的,但玉皇大帝却真的给我找到了,城风,谢谢你救了我的母亲,让她亲手为自已的女儿穿上婚纱。”母亲的死,而她的意外身故,父亲的孤单是她心中永无法填补的遗憾。
顾城风嘴角轻微掠出弧纹,他不擅言辞,不知道如何表达出心头的意恸,惟,将她紧紧抱进怀中。
两人出了月老庙,夜市繁华,看到人来人往中,一对对的男女情侣在逛着夜市。
贺锦年平生第一次挑起了购物欲。她冲一个货担边,与众人挤着,挑着手工并不精致的玉佩手饰,买五十文一盒的胭脂水粉,逛着街边的小摊,吃一小碗的豆腐脑,买了一堆零零碎碎玩的。
他被她的欢乐所感染,带着她走进成衣铺,让掌柜拿出大魏时下最流行宫裙,而她,亦不厌其烦地,一件一件地试穿,在他面前象个沉浸在热恋的少女不停地笑。
近戌时,贺锦年直觉顾城风的脚步慢了下来,这才惊觉,她是太过开怀,竟一时忘了顾城风的腿似乎熬不过长时间站立和走路。
“城风,你站着便好,我去找个地方让你坐一坐!”她一脸急色环顾四周,前方倒有一个露天的茶亭,可能天色已暗,茶亭的掌柜已收摊,六七个妇人正围坐着聊得热火朝天,其中三个膝上还坐着孩子,看情形,象是在纳凉。
“不碍事!”顾城风膝上象针扎似的疼,可脸上并没现出异色,见贺锦年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长椅,脑门上只差写着:我要征用!
“那里都坐满人,锦儿,不必担心,我们回头便是,出了小径,自有马车在候着!”
“这小径路不短!”贺锦年坚持着,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
顾城风失笑,掌心轻覆于她的头顶,“锦儿,那些都是寻常妇人,恐怕光动唇舌的话,吃亏的是你!”
“谁跟她们斗嘴呀,我才不吃饱着撑着,放心,山人自有妙计,让她们乖乖让道!你在这等着,一会我叫你你才过来。”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去。
“挪一挪,呵呵,挤一挤哈,逛久了,脚疼,脚疼!”贺锦年毫不客气地挤在一群闲聊的妇人中,转首对身旁的妇人一脸抱歉,“走得有些累了,歇歇脚,马上离开!”然后,一脸涎笑地看着妇人怀中愣头愣脑的小毛孩,皮笑肉不笑地赞了一句:“嗯,这小孩挺精神的,一瞧长大就是宰相的命!”
妇人被挤得只能半边屁股挨着,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这是女娃儿!”
“哎呀,那更不得了,女娃儿这么有气势,那长大了岂不要成为……”娘娘两字被她及时收住,“宰相的夫人!”说着,挠了一下脖子,似是自语,“也不知道身上长了什么,这两天痒得要命!”
“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妇人觉得贺锦年很有眼劲,便热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贝壳,揭开上面的油纸,“涂点吧,管用着呢,我家的娃一涂就不闹了!”
贺锦年讪讪一笑,指了指自已胸口,大腿处,“痒的是蚊子咬不到的地方!”
顾城风不放心,缓缓走了过去,却见,贺锦年左挠挠右骚骚痒,扭着脖子,嘴里扑嗤扑嗤地或是一边吸气,或是吹着脸上的面纱,又频频念叨着,“好痒,好痒!”
顾城风蓦然明白贺锦年欲预何为,差点控不住地笑出了声,他的贺锦年从不按常理出牌。
果然,那些妇人看到贺锦年不停地挠着身子,扭着屁股,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先是面面相觑,低声问旁的妇人,“你瞧这姑娘身子有什么毛病?”
“是,大晚上还遮着白纱,该不是得了麻风?”
“不会吧,没听说过最近有人得麻风,会不会是出水痘?”
就坐在贺锦年身边的那个妇人急忙搂紧了怀中的孩子,“啊,我得先走了,天色晚上,孩子也要睡了!”
另外两上带孩子的妇人也怕了,急急抱着孩子象避麻风病般似地跑开。
这一群人一会就散了三个,其它留下的几个心头愈发虚了,瞧了贺锦年一眼后,便离开。
“城风,城风,过来坐,有位置了!”贺锦年咧着嘴朝他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象个恶作剧得惩的孩子,得意洋洋地招手示意顾城风过来坐。
然后,站起身,掏出怀中的锦帕,唯恐顾城风会嫌脏,象模象样地认真擦拭起长椅,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干净的,干净的!”
那样娇俏,使劲巴结讨好他的贺锦年,只差屁股后面给她装了尾巴让她摇摆,这样的她,让顾城风不由而然地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