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风定住脚步,长身隽永而立,他看着她,双手轻轻的固在贺锦年的腰上,“这或许对六月也是一种好事,将来过几年,等他大了,若是他肯,我倒是想将这些事交到他的手中。”
贺锦年闻言,淀了淀眼神,眉梢眼底尽染笑意,“具体说说!”
他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挑开她鬓角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白色袖口散发一股熟悉的薄荷清香,让贺锦年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只听他温润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姚氏一族最主要的根据地是川西,我准备慢慢将苍月的人文慢慢渗透进去,先从发展农桑开始,将引水灌溉的技术传到川西,改变那的百姓过于追求祭祀求雨的传统。再奖励发展养蚕业,让他们摆脱四季以耕种为生,这些只在三年就能见效,所以,从第二年开始,就要相应扶持一些商户经营往来的贸易,把他们养的丝卖到燕京。”这些,他多年前就有这想法,原本想解决了大魏后,再对付川西,但听了贺锦年提及她重生前的事后,他预感到大魏并非是他的心腹之患,反而是姚氏一族,无论是正统也好,逆族也罢,他们身上有太多未知数的神秘力量,对于这一部份的力量,甚至连皇权都无法控制。
但对于千年的姚家,就算再打压,他只要百姓支持,只要有他的生存空间,那他就能死灰复燃,就好象是百年前,顾奕琛为了打压姚氏一族,甚至不惜在禁坛上下禁术,让姚氏一族百年内无男丁,但最终却出了一人申氏一族。
他相信申氏一族与姚氏一族一定有脱不开的关系。
贺锦年抬首,恍凝拂动着奇异柔情,心中暗暗折服顾城风的深谋远虑,这些文化的渗透远比用武嚣蛮力征服有效彻底的多,就算在中国,也是在新中国后才开始,这千年后的思想。既使是中国几个千古名君,象康熙大帝对付葛尔丹,也是几次出征,换得十年八年的平静。
想不到在这个时空,文化远远落后二十一世纪中国的苍月,一个古人能提出这样的观点,这让她不得不佩服。
“在想什么呢,这般看着我!”他轻轻刮了一下她娇俏的小鼻头,声音带了丝宠溺,“困么,要是困,我抱你回去睡觉!”
“不困,白天睡一天了,哪还会困!”她皱了皱鼻头,“你的策略就是,有一天,一旦贸易上了轨道,可以产生很多不用依靠劳作的群体,这些人,靠两地贸易为生,将不得不仰仗朝庭的扶持政策。而这些经营商,又掐着那些养蚕农户的命门。最终不得不服于朝庭的约束,而不是纯粹迷信姚氏一族所谓的祭祀?”贺锦年眸间浮起一层稀薄的怅然,透着无可奈何。顾城风的这一策略最终会将整个川西蚕食干净,姚氏一族的人要不被同化,要不就彻底消失在苍月大陆上。
“是的,只有束清了姚家的残余力量,我才能腾出手统一苍月!”顾城风眉头一压,似乎被提醒起什么,声音曼然道,“当年先祖皇帝虽统一了苍月,并统一了度量、文字、流通币,但并没有真正将文化交流影响到各个领域,所以,各小国离心离力,他们并不认同一个朝庭的概念,稍有机会,必反!”
“所以,你想以川西为试点,如果能拿下川西,再着手拿下大魏、大齐和大燕!”
顾城风颔首,眸色在这刻转深幽邃,声音透出力度,“是,虽然要十年这期间会纷争不断,甚至更长,但若能最终统一,为后世百姓争得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隔阂地净土,未偿不是一件功德!”
“去做吧,我支持你!”她顿了顿,眼波睨向顾城风,“六月先让他读几年的书,他的成长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将来到底适合不适合做这些也要看情况,前提自然是不能让他冒半分的险。当然,也得看看他将来有没有兴趣!”
“你莫小瞧了六月!姚族的人如何会养出一个连象棋都不会的孩子?”顾城风声音不大,似自语,甚至不带情绪,只是语至尾音时嘴角微微带着一丝的嘲讽弯起。
幸好六月所有的心机,都只想留在贺锦年的身边,顾城风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呼吸微微一颤,马上转开话题,俯下脸时,声音已如染上酒醉般飘迷,“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都是一种恒久的动力。”
“嗯!”贺锦年眸光暗闪而逝,她的心情突然有些沉郁,分不清是什么,也不愿多细想,再抬首时,她突然觉得老是抬着首和他说话真是累!
两人在园中又溜达了一会,携手步至一处密林时,忽耳边传来几声翅膀扇动的“扑吱”之声,贺锦年心生好奇,拉着顾城风便循声找去,这样的声音在以往的挽月小筑处处可闻,可现在,除了风声和人的声音外,已听不到任何的鸟鸣。
“原来是一只雏鸟,肯定是新迁来的小邻居!”贺锦年小心翼翼地捧起地上一只初长出羽毛的小鸟,抬了抬首,透过月色,果然看到三米高的地方有一个鸟巢,“可能是被方才的大雨冲下来。”
“城风,你把它放回吧,这小家伙好象没受伤,它掉到了草丛里,运气还算不错!”这倒是因祸得福,若是以往,掉了下来,肯定是成了蛇鼠的美餐。
顾城风没有去接那只软绵得的小家伙,他托起贺锦年的腰,带着她轻轻一跃,掀起小阵旋风,就上了树梢。
贺锦年把小鸟放回巢里,又帮着被雨打得歪倾的鸟巢扶正,轻轻一叹,“幸好鸟巢没掉下来,要不然这些小家伙就没了家了!”
救了小鸟后,贺锦年觉得有些逛累,抬头看看月色,“我们回去吧,泡杯茶,说说话,等天亮了,我们回宫!”
“好!”顾城风知道她有些疲倦,便站到她的身前,微微俯身,“锦儿上来,我背你回去!”
“不要,如此良辰美景,我要自已走!”她伸出小手牵住他的手。
两个一边往回走,顾城风慢慢跟她说起潜移默化川西民众的一些政改措施,因为身高的差距太大,抬久了,她便觉得脖子有些酸,突然看到前面一颗近一人高的景观石,贺锦年脱了顾城风的手,双手一撑,极敏捷地跳了上去,然后,她双眼忽然笑眯成月牙,得意洋洋地朝着顾城风招手,“过来!”
顾城风担心她滑下,便挨了过去,托了她的腰让她坐稳,又径自替她整理下裙裳,拍去她足踝上沾的一些草,抬首时,眸光里带着笑意,“现在我得仰头听锦儿说话了!”
他这般的细心,象个待孩子般地呵护她,让她的心里依恋丝丝甜甜地疯长着,嘴里已不知还觉透出孩童般的撒娇,“你的身高已经差不多定了,可我还有大把的机会长高。我计划过了,这几年我除了要恢复功力外,还得想办法长个子,要不然,这身高实在是做什么也矮人一截!”申钥儿的身高不低,别说是在这时空,就算是放在现代,也是个高挑女郎,可贺锦年的身高却只有一米四左右,十足的小学生模样。
顾城风含笑点头,然而眼角滑过一丝宠溺之色,“放心,你体内的毒已好,好好调养一阵后,自然就长高了!”语调中的真挚关切,就像轻水暖流渗进她的血液之中,她满足地溢出一笑,将身体半倾靠在顾城风的肩上。
四年后,苍月皇宫,御书房。
“议论纷纷什么?”顾城风桃花眸一眯,瞳眸内的冷意几乎能淬出冰了,一字一句,“丁大人倒跟朕仔细说一说,这燕京城的百姓都议论了些什么?”
跪在御案一丈开外的丁培正感觉到一股冰冷袭面,冻身周身的肝胆皆在震颤,但他是一个史官,劝荐帝王是他应尽的职责,他伏下首,根本不敢接触帝王眼眸,心中拼着身首异处的后果,死死撑着把腹中的话逼了出来,“百姓皆言,国生妖孽,天降噩兆……”余下的话在腹中绕了几圈,丁培正几度缩了缩脖子,还是说不出口!
只觉一阵霜风袭来,头顶上,传来帝王即缓且慢地声音,近得就象在尺寸之间,“丁爱卿,接着说——”
这样的气氛,让殿中跪的十几个四品以上的朝臣都惊得一身冷汗,个个不觉把头低得象折在胸口一般,都替丁培正提着一口气。
便是连叶明飞也略为紧张地与梧晴雪对视一眼。
丁培正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年,若论前两年还好,这少年只出现在宫帏之中,而现在,已站在朝堂之上,虽官只拜四品,但整个金殿之上,谁敢对这少年的话说一声“反对”?
四年前新帝登基后,朝臣就开始上奏新帝填充后宫,礼部甚至开始着手准备办选拨秀女。皆被帝王驳回。
后宫无一嫔妃,甚至极少见宫女。帝王的后嗣问题在两年前已悄悄引起三朝元老的焦虑。
而这个少年,在后宫甚至到帝王权力的中心御书房都可以畅通无阻,有时在御书房中,对他们的朝议直接提出意见,每一次都会得到顾城风的支持。
而帝王对这少年的专宠,已引起朝野内外一片哗然,燕京城里,就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也知道当今皇上不爱美人,只爱一个叫贺锦年的美少年。
百姓中悄悄流行着一句话,养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还不如养一个男生女相的儿子。
现在不少百姓已将府里的儿子当成女儿来养,甚至有些人将十三四岁的少年送到伶人倌中去习艺,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被帝王相中,从此飞黄腾达。
长此以往,只怕会助长了苍月luan宠的歪风。
每一个朝臣都在盼望着这个少年快长大,一旦成长伟岸的男子,过了娈童的年纪,被帝王遗弃。
可这少年显然是妖孽的化身,年已至十七,虽说比起四年前身量高出一个头,但骨骼依然娇小如少女,肌肤欺霜赛雪,眉宇间敛着一抹天生的妩媚风情,虽喜穿简单的素袍,但那宽袍之下,让人一见,总是难免暇思连连。
可这少年,又不是单单以美貌吸引人,连朝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在政治上的远见甚至超过了朝中一些老臣,尤其是在帝王新政的通商贸易中,她提出了十项的具体举措,如由朝庭和商人合办的商会,完善商贸契约等等,这两年因这少年提出的新措收效甚至为明显。
更甚,这少年在武学上的修为,既便是今年登科的武状元,在她手上走不了百招。
朝堂上已经不少议论之声,虽褒贬不一,但更多的是否定之声,尤其是帝王的后嗣问题,更扯动每一个朝臣的神经。
只是无人敢在帝王面前提半句。
丁培正左思右想,这次因为广阳镇离奇的大灾,适巧引起朝庭内外的关注,更引起百姓的恐慌,若能就此拉开帝王与这少年的距离,他便是死,也值得!
冷汗侵湿了整个后背,丁培正咬咬牙,索性眼一闭,飞快道,“国出妖孽,男色专宠地朝堂后宫,帝王无后无嗣,上天预警,遂降奇灾于广阳三千百姓!”
“好,好的很!”顾城风眼底掠过一丝尖锐的痛楚,朝野暗暗针对贺锦年他岂会不知?但他决不能容忍他们跨过他设的警戒之线。
猛地挥手一摔,书案砰然倒地,案上的奏报,奏折,地图散了一地,杯盏碎裂,茶汁四溅,朱砂若残梅朵朵在白色地地毯上绽放,“丁培正,你是史官,你以史为鉴,告诉朕,这千古以来,哪一朝有发生过因为帝王无嗣无后,百姓遭天谴之事?又是哪一朝帝王因身后无嗣,弄得民不聊生?”若要论天谴,论千古之罪,也是由他来背!
君王震怒,个个呼吸皆压制于腹腔之中,谁人敢于此刻吭声?
太监总管冯公公一哆嗦,思量着要不要上前收拾,本能地探向帝王身边的梧晴雪,收到微微扬手的动作后,马上猫着腰退了出去。
丁培正一噤,瞬时说不出话来。新帝登基四年,百业俱兴。初登大统之季,几项新的利民举措如都起了好的效果。
比前顾城亦,如今的苍月更加繁荣昌盛!
“而你,戴向荣,七百户,三千多个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全部自尽于宅中,你一个一品大员,朕的左右膀,任二十年的刑检司,查了十天,就给朕这么一个结果?”
“臣死罪!”戴向荣一脸的疲倦,神色萎靡不振,他也知道这肯定不是真实的答案,可他已经查遍了每一家每一户,根本找不到一丝的蛛丝蚂迹,没有外人侵入,没有足印,没有投毒,甚至没有挣扎。每家每户的死法都不一样,有的上吊,有的撞死,有得更恐怖,大人将小孩闷死后,拿了菜刀直接抹了脖子!
帝王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缓缓从墙体上的地图触过,最后落在广阳镇三个字之上。
就在十天前,明州刺史八百里加急送到燕京城,奏报里声称,在明州的地界上的一个小城广阳镇,整个镇上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死在宅中,死相千奇百怪。
顾城风马上责令刑部尚书亲自赴明州调察,因为此事已引起整个苍月百姓的不安,多数的百姓都认为是巫蛊在作祟。
可戴向荣查了广阳镇四周的饮用水和植被后,否定了巫蛊之说。
“章永威什么时候回燕京?”帝王负手背着众臣,声音中透着极致的平静。
章永威一个月前请辞奔父丧,章永威是西北的人,路途遥远,所以,顾城风给了章永威一个月的假期。
叶明飞上前一步,谨声道,“回皇上,微臣的飞鹰已联络到章大人,章大人快马加鞭,最快也要五天后方能到燕京。”
顾城风不语,御书房瞬时陷入静宓无声,空气中透着紧绷。
半晌,始听到那久违的声音冷漠地响起,“传朕旨意,太史令丁培正妖言惑众,即入死牢,三日后问斩!”
从御书房出来,顾城风尚未至惊鸿殿,便听到远远传来一曲悠扬的琴声,顾城风不禁驻足,他知道六月又在弹奏。
这四年,六月学什么都兴致不高,唯独对音律,资质奇佳,尤其是对各种乐器,只要一落他的手,都能弹出美妙的音乐,从他指间弹出了音符,当真是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来形容,让人听了后,心中感到无比的宁静。
贺锦年为她搜尽天下名器,最后,连他珍藏多年的“吉它”亦被贺锦年给哄了出来,给了六月。
顾城风步进贺锦年的内殿时,六月正一席墨绿的锦织罗衣,坐姿闲适,十指轻弹,流水般的琴音叮咚作响地从他的指间里弹跳而出。
忽地,琴声“铮”地一声,嘎然而止,尾音散去时,六月业已起身,依礼一福身,“六月见过皇上!”
“锦儿,还未出来?”贺锦年的内力修习已至瓶颈,这一次她索性闭关潜习,除了六月按时给她送去膳食外,便是连他这个皇帝也被拒之门外。
细数时光,他已经足足有十天零五个时辰之久未曾见到她的面了。
六月淡淡一笑,并不接话,他修长的身躯笔直地伫立在那,明明是一身墨袍,却周身如掬着一层白雪,纤尘不染得如一株佛光下的净莲。明明是半垂着眼眸,可那眼睫下的眸光辉彩出褶褶之光,偶尔流转间,竟如凤凰潋艳,美得不沾一丝的人气。
虽二人算是在一个屋檐下有四年之久,但六月看到顾城风时,总是安静得当自已不存在一样,他始终是恭持有礼,甚至并不吝于笑容,他从不冒犯顾城风的帝王之尊,但他却从不愿亲近他半分!
哪怕有几次,顾城风为了贺锦年的期望,生平第一次主动和六月走进,却在六月无声无息的抗拒中,不了了之。
而经此之后,顾城风亦将六月彻底柄弃在视野之外。
若非是想问贺锦年的消息,他的眼角都不扫向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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