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芝抬起的眼睛里明亮,却又莫名的迸射出一股难以明喻的恨意,像烈焰般灼热,只一眼,她便垂下了眼,悲哀道:“矜矜病重,我不该让你们上去看望她,我应该知道的,矜矜以前和阿黎关系好,现如今阿宛你成了阿黎的未婚妻,矜矜怎么说心里都该难受的。我,我怎么会让你们去看望她?”
赵云芝懊恼地扶住自己额头,不住叹息落泪,面上的哀色叫人闻之恸然。
若不是突然瞥到了她眼底那一抹诡异的恨意,南宛几乎就要相信她的丧侄之痛了。
“我觉得很奇怪,云姨,赵矜之前病的那么重,云姨怎么就没派人好好照顾她?房间里连一个水杯都没有,还有,我们本来能救她上来的,但云姨一出现,赵矜就松开了叶繁的手,这不是很奇怪吗?”
“我算是明白了,这是一个计!”
叶繁仔细回想了出事时的细节,她想不明白一点,如果说赵矜的理素质真的差到连一点打击都承受不起,那么为什么七年前没有自杀?再看赵矜刚回来的那几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人格比谁都健全的人。
为什么她突然想死?为什么赵云芝会一口反咬她们?
叶繁想不明白,难道七年前的事还另有隐情?
沙哑的冷笑声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七年筹谋,就是为了今天对我薄家的一网打尽?”
薄黎披着一身黑暗走了进来,一脸冷酷,徐玄明跟在他身后,抿紧了嘴唇一色肃然。
南宛和叶繁看到他们,莫名松了一口气。
赵云芝抬起了脸,看到薄黎和徐玄明面色不变。
“阿黎,玄明。”她朝穆流看了一眼,眼底深深。
穆流会意,让吴妈先请南宛和叶繁出去。
“薄黎。”南宛与薄黎擦肩,抓住了他的手指。
薄黎反握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安抚,“别怕,去咱妈那儿,别出薄家。”
薄黎的眼神自冷酷里透出一丝坚定和暖意,南宛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和叶繁离开了穆家。
赵云芝抹了一下眼角处的眼泪,端正了坐姿,笑看薄黎。
“云姨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杀了矜矜?”徐玄明从薄黎那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积蓄了一股愤恨,“矜矜可是你的亲侄女!”
“矜矜是我的侄女,我怎么会杀她呢?”赵云芝神色不变地微笑,说起一条人命来像在和他们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轻松,“杀了我家矜矜的是你的表妹和阿黎的未婚妻。”
“你疯了,云姨。”
“真高兴,还能听你叫我一声云姨。”
薄黎缄默,眼神透过赵云芝面带笑意的脸落在穆流身上。
穆流嘴角带着一点笑,淡淡叹息了一声,“阿黎,你看着我干什么?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你是丁瑶瑶的情夫?”
“啊,什么?”穆流听不懂似的眨巴了一下眼睛,满脸无辜,“瑶瑶啊,她是我的女朋友。”
“果然啊,婊子的儿子也喜欢婊子。”
薄黎眉目一敛,眼底透出犀利寒光。
赵云芝脸色一变,“薄黎!”
穆流伸手按住了赵云芝的肩,“妈,我们听他怎么说。”
抬起眼,穆流依旧笑得温和无害。
“阿黎,你知道七年前你输在哪里吗?就是输在了你的狂妄自信上。不过也是,薄家出生的太子爷,怎么会不骄傲呢?”
小时候,穆流从来没有恨过薄黎,薄黎张扬自信,一腔热血,这些都是穆流所没有的,所以那时候的他只有羡慕,而没有妒恨。
后来,他的表妹赵矜喜欢上了薄黎,穆流甚至很高兴,他觉得,赵矜的插入可以让他和薄黎的感情更近一步,哪怕那个时候赵云芝几度逼迫他背叛薄黎。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薄黎会看穿赵云芝的阴谋,赵矜被薄黎逼得差点疯掉。
当年,那时,他就站在穆家外面,亲眼看着薄黎躲在门边听见了赵云芝和赵矜全部的对话,也看见了薄黎的愤怒和他脚下流淌不止的鲜血。
那一天的鹿苑极其混乱。
穆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充满血腥的场面。
薄黎的怒斥,赵矜的惊恐,赵云芝的冷笑,还有他自己的无措。
他像站在巨大的时光里,任凭狂风撕扯,最后一睁眼,他回到了和丁瑶瑶初见的那一刻。
那时,2016年6月,他和赵云芝回国,他在闵安市的一个街边遇见蹲在垃圾桶边吐了个天昏地暗的丁瑶瑶。
他走过去扶起她,她醉眼迷离的拉着他的衣领一个劲儿地喊“黎爷”。
黎爷,薄黎。
穆流当时便笑了。
她说她是薄黎的女人,于是他和她上床了。
一夜情过后。
八月,他和赵云芝回了鹿苑。
他意外地在薄家看到怀孕了的丁瑶瑶。
孕期刚刚和他们上床的时间吻合,而丁瑶瑶看到他满脸的惊慌失措。
穆流开始怀疑,丁瑶瑶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事实证明,那个孩子就是他的,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薄黎推掉了丁瑶瑶肚子里的孩子。
他的亲生骨肉就那样没了。
穆流呆愣过后开始恨。
他第一次那么恨薄黎。
赵云芝那时便商量要把赵矜接到鹿苑。
谁都知道,赵矜是薄黎心口的一道创伤。
但是仅凭赵矜的回来是绝对无法撼动一整个薄家的,那么该怎么办呢?
赵云芝思虑良久,忽然狠下杀机。
“什么是最可怕的?对于一个昔日的杀人犯来说,流言足以毁灭他。”
把赵矜当作一枚棋子抛出去,用她的死亡来打击薄家。
穆流突然可怜起赵矜来,但怜悯归怜悯,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他必须要薄黎为他的狂妄自大付出惨痛的代价。
所以,赵矜死了。
薄黎对赵矜没有任何留念,只是觉得赵云芝mǔ_zǐ太过残忍无情。
“穆流,你就是一个被赵云芝操控的可怜虫。”
“只要能毁掉你,什么都没关系。”穆流抱着生死相搏的坚决。“你不毁,我不快活。”
“就因为一个丁瑶瑶,你变成了一个杀死你表妹的侩子手?”
“你杀了我的孩子!”
“丁瑶瑶自己杀死的,你他妈有没有一点脑子?”
“丁瑶瑶的孩子?”徐玄明觉得这一切混乱极了,“先等一下,丁瑶瑶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穆流的?”
赵云芝也惊了一下,转眼看向穆流。
穆流伸手安抚了一下赵云芝,笑着说:“妈,这件事我等一下和你解释。”
面向薄黎和徐玄明,他眼底升腾起一抹锐光,“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七号晚八点,闵安鼎鼎大名的黎爷未婚妻南某和徐爷表妹叶某蓄意谋害好友赵某,致其坠楼死亡。阿黎,玄明,你们看,这条标题好不好?”
“你他妈!”徐玄明暴怒。
薄黎伸手拦住他,“玄明,这本来就是一场商政间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争,既然他们要玩,那我们陪他们好好玩一玩。”
面对薄黎莫名的镇静,赵云芝嘲笑:“想跟我打心理战?阿黎,你已经输了,我已经把消息透露给媒体了。”
“速度可真快,云姨果然是云姨。”薄黎鼓掌叫好,“我猜,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堵在鹿苑门口采访你我了。”
“你有自知之明那就最好了。”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没什么要说的。”
赵云芝眯了眯眼,有点难以置信薄黎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七年前,他不是恨得双目充血恍如人间修罗一样要杀了赵矜?
可如今,他只是张开双手耸了一下肩膀,连冷笑都欠奉,径自带着徐玄明离去了。
穆流也察觉到了他异样的态度,“他……疯了吗?”
有时候,相比较于要死要活的激烈情绪,敌人的平静和淡定最让人觉得可怕和捉摸不透。
赵云芝皱起眉头,“提防他,今天这一场战争赢得太简单了。”
简单得让她隐约察觉到了不好的预感。
而不仅他们奇怪,徐玄明也奇怪,他拉住头也不回往前走的薄黎。
“阿黎,你怎么回事?”
“怎么?”薄黎扫开他的手,在广场上站定。
他遥遥相望的是薄家的方向。
薄家灯光明亮,李恒宜和南宛都在等着他的消息。
到底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会不会像七年前那样引得满城轰动?
“是啊,会怎么样呢?”薄黎也想知道,到底会怎么样?
“阿黎。”徐玄明正色,“你早知道云姨会陷害我们是不是?晚饭的时候小嫂子和恒姨提出来要去看望矜矜,你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阿黎,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却不阻止?云姨和穆流要陷害的不仅是小繁,还是小嫂子。你能眼睁睁看着云姨散播出那些不堪的流言中伤小嫂子?”
“那又怎么样?”薄黎云淡风轻。
“什么?”
“因为一个赵云芝,放弃了我所有的计划?”薄黎冷笑,“真是雕虫小技,可笑至极!”
“眼前怎么办?”徐玄明皱起眉头,他看不透薄黎。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来的总是会来,你躲是躲不过的。”
他垂下眼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
薄家客厅里,李恒宜正和南宛商量着什么,见薄黎回来,全都站了起来。
“阿黎。”
“薄黎。”
薄黎勾起嘴角朝她们露出一个笑容,“都回去睡觉吧。”
“薄黎!”南宛皱起眉头,她敏锐察觉到了鹿苑里一触即发的阴谋气息,“发生了什么?云姨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明天都会好的,赵矜死了就死了,人早晚都会死的不是吗?”
“薄黎……”
薄黎忽然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又像是疼惜,只有李恒宜看见了他半垂着的眼里划过了一抹尖锐的决绝之色。
“你要记住,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一个好人。”
他的声音本来就沙哑,鼻息浓重,掩盖了不易察觉的哽咽。
“薄黎。”南宛莫名地觉得忧伤,伸手环住他的腰身抱紧了他,“薄黎,你要知道,我能帮你的,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你这边。”
她需要的不是躲在他的羽翼下寻求一方平安,她更想像个战士一样站在一个与他比肩而立的位置去战斗。
只要,他不抛弃她。
“我知道,阿宛。”薄黎垂头在她发顶落下一吻,声音越发的轻柔了,“我一直都知道,我的阿宛是一个好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愿意用一颗善良的心来笑看这个世界。”
“薄黎……”
“我从来没有后悔曾经做下过的一切,因为我守住了一个干净纯洁的阿宛,你还是当年那个坚强善良的阿宛。”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收得更紧了,南宛觉得滞闷,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口却发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刚才唤她的那一声“阿宛”让她觉得无比熟悉,有什么模糊的影子在她脑子里一直晃动,她的心里忽然浮起了巨大的悲哀。
她好像曾经做错过一件什么事,这种负罪感越来越浓重了,压得她心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薄黎,薄黎。”她只能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却掉了下来,“薄黎,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像听不懂你的话,你再说一遍,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她用力拉住他的衣袖,他却猛然推开了她。
“薄黎!”
“李婶,带少奶奶回去睡觉。”薄黎转过身带着李恒宜进了书房,没再回头瞧南宛一眼。
书房门重重磕上,隔绝了南宛的喊声。
薄黎收敛了神色,入座书桌后的皮椅里,“妈,有几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讲清楚。”
李恒宜直直盯着他,盯着这个自己疼爱了小半辈子的儿子,却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看清过他。
不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她都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为什么?”她听清楚了刚才他对南宛说的话,“你对阿宛的话什么意思?我没懂,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意思就是,赵矜自杀的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阿黎!”李恒宜猛地扬高了声音,“你疯了吗?又是杀人,你以为你自己能杀多少个人还不被判刑!上一回要不是因为你爸,你的人生早就毁了!”
李恒宜气红了眼睛,转身唤来陈伯,“老陈,老陈,快打电话给国阳,通知他这里出事了!”
薄黎身子陷进椅背里,一动不动,“妈,别折腾了,这笔罪,我还担得起。你别为难南宛,那时候不是你极力要求南宛和叶繁去探赵矜的病,就算这一趟我们没有人上赵云芝的当,她也还会找出别的花样来对付我。”
“我不是怪你和阿宛,我只是不想你们去冒险!”李恒宜心里压着一股火气,“阿宛嫁了进来,和你感情又好,我怎么会让她去背那个黑锅,但是你已经有过一次前科了,我怎么能……”
“正是因为有了一次前科,才更能让人相信赵矜是我害死的。”薄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赵云芝一直把我视为眼中钉,我自然也不会让她好过。她既然想赢,那我就给她一种赢了的错觉。”
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让穆家满门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恒宜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眼里一沉,“你想……”
*
二零零九年七月九号,薄家太子爷杀人的消息传遍整个闵安市,闹了个满城风雨。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八号,薄家黎爷错手害死初恋情人的消息再一次传遍整个闵安,满城沸腾,媒体记者将鹿苑前后围了个水泄不通。
时隔七年,薄黎一脸平静地倚靠在阳台上笑看鹿苑大门口密密麻麻的人群,一脸的嘲弄。
穆家大门前缟素披起,断续的哭丧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穆流坐在花园里对着一片玫瑰花圃出神。
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体贴地递过了一把剪刀,“这些花儿真漂亮,剪几朵放在屋子里会很好看。”
胖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极其和善。
“世旭啊,你会插花?”穆流接过剪刀寻思了一个很好的角度才剪下一朵开得正灿的红玫瑰,“听说沈伯母很喜欢花花草草,手艺很好?”
沈世旭接过他递过来的那支玫瑰花,很小心地拔去了它生长的刺,“玫瑰这种花儿,漂亮,但是真的太扎手了,我母亲为了整理这些花儿,被玫瑰刺扎到过好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