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出生的那一年,他的外祖母武则天在洛阳召集大唐境内州级以上刺史官员到洛阳明堂举行祭天仪式。那一年,洛水出现了天授神图,被认为是当时的皇太后被天授皇权,圣人李旦提出禅位皇太后。
宋煜是在初夏出生的,这个小外孙的到来让武则天十分高兴,将他封为郡王,并且大赦洛阳,特赐官民可以酣饮作乐三天。
白马寺的薛怀义为了讨好永昌公主和太后,说洛水出现神图,小郡王出生,这是吉兆,小郡王会给太后和公主带来好运。
宋煜记得自己年纪小小的时候,并不喜欢什么薛怀义,张氏兄弟,因为母亲不喜欢。他也暂不关心母亲为什么会不喜欢那些人,那时候他只喜欢窝在母亲柔软而温暖的怀抱里。
许多年幼时的记忆其实都已经很模糊,只是偶尔在听到舒晔在他跟前感叹年幼时的自己是个小话唠。宋煜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真的是那样。鉴于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母亲,他的童年可谓是过得鸡飞狗跳,十分热闹。比起当今的圣人李隆基的童年,那是精彩了不止一百倍。
宋煜记得从年幼开始,父母的感情就十分融洽。父亲有时候也会嫌他太粘母亲,因此从他三岁开始,便很少跟母亲一起睡觉。但是宋煜回想了下,像他们这种出身的孩子,年幼之时都极少会跟母亲一起睡觉的,他的母亲对他已经是分外不同。可年幼时的宋煜在父亲每次将他拎出母亲温暖的被窝时,心中对父亲是十分怨念的。
虽然晚上不能再粘着母亲了,可母亲还是会经常带他进宫跟外祖母请安,然后去跟皇嗣舅父的几个孩子们玩耍。那几个小表兄里,宋煜最喜欢跟李隆基玩,从来都不会称呼他为表兄,直呼其小名,天天阿瞒前阿瞒后。
在他七岁那年得春节,母亲又带他进宫去跟外祖母请安,他照例去找李隆基玩。那时候他找遍了李隆基住的宫殿,都没找到李隆基,心中觉得很奇怪,因为向来只要他进宫,李隆基都会很高兴地迎接他……还有他的母亲。可是那天他怎么找,也没找到李隆基,最后是在一个寂静偏僻的小道里,他看到了李隆基不知道怎么的爬上了一棵大树上,坐在枝丫上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高墙。
他仰头,虽然他在公主府里也喜欢瞎折腾,可还没爬上过这么高的树呢。
“阿瞒,你在干什么?”
正在兀自出神的李隆基这时才发现宋煜在树下,他愣了下,然后身手十分干净利落地下来。
宋煜想,这样多费事,像是舒晔那样,从树上一跃而下,姿态潇洒又帅气,那才好看呢。那是宋煜头一次有想要跟着舒晔学武的念头。
李隆基下来,拍了拍掌中的灰尘,跟宋煜宋煜说道:“没干什么,我就是想看看外头是怎样的?”
宋煜:“那你看到了吗?”
李隆基摇头,神色有些失落,“没有。”
宋煜看了李隆基一眼,没有说话。小孩子对一些事情总是异常敏感,宋煜从进宫开始,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见到了皇嗣舅父觉得不对劲,见到了外祖母也感觉很奇怪,如今见到了李隆基,感觉更奇怪了。心中感觉奇怪的时候,再话唠的小孩子都会变得安静。
宋煜待在李隆基身旁,十分安静。
“小煜。”一直在沉默的李隆基忽然喊他。
宋煜侧首,看向李隆基。
“我的阿娘不见了。”李隆基说。
宋煜的眼睛蓦地睁大了,正想说些什么,嘴巴却被李隆基一只手捂了上来。
“嘘,不能说的。”
李隆基整个人靠近他,还透着一团稚气的脸上神情十分严肃,“别说,知道吗?”
宋煜瞪着眼睛,点头。
李隆基这才松开了捂着宋煜嘴巴的手。
宋煜犹豫了半晌,才轻声问道:“阿瞒,舅母是怎么不见的?”
两个小郎君席地坐在古老的大树底下,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下了斑驳的光影。
李隆基手里拿着一根小枝丫,整个背靠在树干上,眼神中带着几分难过和惶然。
“正旦的第二天,两位母亲都去跟祖母请安,可是去了整整一天,到晚上入黑都不见回来。父亲以为是祖母将两位母亲留下说话了,便在宫中等着,可等了第二天清晨,也不见两位母亲。后来父亲便又去跟祖母请安了,可祖母也没提两位母亲的事情,父亲从长生殿回来之后,便叮嘱我和阿兄阿弟日后千万不能再提起母亲的事情,也不能说想母亲。父亲说母亲大概是永远也回不来了,若是我们心中难过,自个儿难过就好,也不能在旁人面前流露出难过的神色。”
宋煜:“……”
虽然母亲总是喜欢欺负他,还一边欺负一边说以大欺小这种事情就是要趁着要欺负得动的时候赶紧欺负够本,可他一想到要是母亲不见了,还从此以后都不会再回来,心里就难过到不行。心里的难过,感觉那样难受,又怎么能憋得住呢?
宋煜想着,眉头皱了起来,看向李隆基,“阿瞒,你心里肯定很难过吧?”
李隆基抿了抿嘴,没说话。
“进宫的时候,母亲特别跟我说,一定要来看看你。”宋煜脸上带着关怀的神色,看向李隆基。
李隆基一怔。
“母亲跟我说,你大概心中十分难过,让我看看你,说你在我跟前难过没关系。”
宋煜对母亲让他带的话有些似懂非懂,可是如今李隆基的神色看着便是十分难过。他的阿娘大概再也回不来了,那是不管怎样都是十分难过了的,有再多好吃好玩的也不能让阿瞒不难过的。
“永昌姑姑是这么说的吗?”李隆基抿着唇,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可看着并没什么异样的神色。
宋煜点头。
李隆基看着坐在他身旁一脸懵懂的宋煜,心里忽然觉得很羡慕。他从小就在深宫里长大,父亲每日战战兢兢,为保全他们心力交瘁。父亲名为皇嗣,可实际上都不知道多心酸,整日在深宫之中无事可做,就亲自教导他们读书写字玩乐器,父亲常说所求不多,只希望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待在一起。可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都不行,两位母亲平日循规蹈矩,在父亲的叮嘱下低调得不能再低调,过年了便尽儿媳的本分去向祖母请安,谁知却是有去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