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鱼肚微白。
男子呆呆地坐在一处干硬的草地上。浑身污泥,血污干涸。身上的宽松棉麻长衫也已面目全非,然而透过男人落魄的面容,依然可以窥见其俊朗挺拔的轮廓。
他正是遭遇了山体滑坡的师三爷。
面前是稀疏林立的树木,身旁是一处烧得噼啪响的小火堆,斜前方是穿云逾叶而来的光束。视线往下,先是半青不黄的杂草,然后是陷入茸草中的双腿。米黄色长衫上有不少干涸发黑的血污,两条大长腿硬邦邦地横在地上。右腿被木板固定了,包扎粗糙简陋。师三爷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心底倏忽冒出了不好的预感。他尝试着移动了下双腿,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右腿电穿而来,贯穿全身。他深深吸了口气,心中无端的感到一阵伤心欲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伤心欲绝。为什么他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确信自己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怔怔地朝四周睃巡一圈,一片绿洼林地,四周是潺潺流水和耸峙山岚。师三爷只觉着这山林静谧闲雅,就是空荡荡的,空得人心慌意乱,不得章法。他有点害怕。
末了,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心中像被白雾遮拦着,一层层的都是茫然。头上缠着一圈厚厚的布条,挠到后脑勺时有点胀痛。他泛起了糊涂,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很严肃地思忖了,然而记忆却跟他玩起了捉迷藏,乍看触手可及,待他仔细一瞧,就连人带影的整个窜到他后脑勺去了,任他怎么追也赶不上。只有脑仁一阵胀胀地疼。
前方树林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跑动声。
师三爷凝神等了,便见一个山猫般的身影从树丛中闪出,往他这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为什么是跌跌撞撞,师三爷注意到他手中握着的那根用作拐杖的树枝。那青年本是个疾风骤雨的冲势,不想一对上他的眼睛,却是突兀的原地打了立正。因为停得太快,还险些摔跤。
来人是个清秀挺拔的青年,头发凌乱,身上沾满黄泥雨水,骨架宽大然而气息恹恹,显得脏乱憔悴。长时间的快步行走使他累得脸色涨红,气喘吁吁,几乎快要软倒。
对上他的眼睛,青年愣了一下,紧接着,他的胸口激浪似的快速起伏,低低地唤了一声“三爷”,竟是带了哭腔的。青年几大步扑上前来,搂住了他。
“三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您!您一直昏迷着,都一天一夜了,我,我好害怕……如果这世界没了您,我该怎么办呀……”
师三爷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打量,心里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怀里搂抱着个热烘烘硬邦邦的师三爷,这让李谈锋在庆幸之余,嘴瘪着瘪着,终于忍不住滚下一颗硕大的泪珠子来。素日最是讲究的人,此刻竟是半点形象也不要了——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从没有这么害怕过。他没想到在最后关头,师三爷会反过来将他护在怀里,就像当年他接住他时一样。
不在乎他的身份,不纠结他的立场,只有纯粹的善意。就是他胁迫他,生死关头,他还惦记着他是个晚辈,是个身有残疾的人。多好的人啊,这样的好人,他怎么舍得放手!
这几日,师三爷一直昏迷不醒,让他陷入了孤立无援的险境,整颗心满是惶然。他可以阴险狡诈,可以作威作福,但前提是师三爷必须跟他生存在同个空间里。他活着,就是他的念想,他的底气,他的是非善恶,他衡量一切的价值标准。他是不能没有他的!
李谈锋伤感得正起劲,不期然对上了师三爷亮堂堂的眼睛,当即一个抽泣哽在喉咙口。
糟糕,居然一时激动就把三爷的训诫抛之脑后!三爷可是最看不上男孩子软弱撒娇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青年。完蛋了,三爷要叫他滚了!——如果他叫他滚,他可不可以不滚远,就在他旁边滚来滚去?
这样想着,李谈锋赶紧收手,正襟危坐,低头忏悔。
“三爷,我刚才是去周围看看有没有水跟吃的东西,我还捡了柴火,拆了手表的凸镜镜面,凝聚阳光生了火,我还找了处洞穴可以休息,我身上还有把小刀没丢,可以保护你……”
他想通过展示自己的价值来避免被驱逐的命运。
师三爷,这位失忆人士的心里却是空荡荡的,什么想法也没有。他觉着这青年看着有点眼熟,但也不是很熟。可以看仔细些。
他倾身想去瞧仔细,然而,随着他的挨近,李谈锋却是别别扭扭地侧开他红彤彤的脸,身体不动,只有脑袋乌龟似的往后缩。明明白白的男子汉,偏偏低眉顺眼,愣是不敢大白在他面前。
李谈锋几乎要秀气成了个大姑娘。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人会这般亲近他,他还从没被这人这么正眼瞧过呢!眼神相触,鼻息相接,这简直要让他诚惶诚恐了!他手足无措,一被垂怜,他就觉得自己必须回应点什么才好。
手掌快速在裤腿上擦拭几下,他试试探探的就要去攥师三爷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有点神展开是么?大家要知道,大李子需要一个表现的机会啊~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