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出了侯府便直往太仆寺官衙走,待到达太仆寺时,灵儿扶着慧安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来,高台阶上几个说着闲话的小吏瞧着这一幕已是惊得张大了嘴。
方才他们眼瞧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远远而来,又见跟车的几个竟全是女子便想着只怕是那个大人家中出了什么变故,其夫人来请人回去。谁知待马车停下,竟从马车中出来一个大腹翩翩的妇人,这妇人眼见着已经到了临产期却还如此的奔波在外也便罢了,问题是这极为貌美的妇人身上的穿着实将众人惊在了当场。
只见她乌黑的青丝挽起,却并未插戴任何珠钗,只扣着一顶梁冠,穿着青领缘白纱袍子,青缘赤罗下裳,胸下系着革带,佩绶,白袜黑履,竟赫然便是朝廷命官的穿戴,只不过将那腰带处稍做调整,改成束带系在了胸下!
这么一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高华风姿的女子,还穿戴着官袍,几个小吏何曾见过,登时只惊地睁大了眼睛,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去,半响回过神时,慧安却已在灵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小吏们这才留意到,眼前这美艳雍容的妇人头上戴着二梁梁冠,胸下束带上佩着药玉,官袍上绣着由黄、绿、赤织成练雀的三色花锦绶图案,却是朝廷七品命官的袍服。
瞧清这些几个小吏这才算是恍然过来,明白了慧安的身份。忙是互相对视了一眼紧赶着下了台阶冲慧安行礼。
“下官拜见主事大人。”
慧安见他们纷纷单膝跪地,不觉一愣。在大辉,官员是不必向品节比自己高的命妇行跪拜礼的,只需行一般的躬身礼便可,故而慧安前世纵使贵为王妃,也从未接受过官员的跪拜。而在朝廷之上,下臣对上峰却是要行跪拜礼的。
如今眼前几个小吏虽是无品,可到底也是为朝廷办事的,身上穿着的也是朝廷官服,这对慧安来说倒还真是头一次,她不觉愣了一下,接着才忙抬手道:“诸位同僚快快请起。”
见几个小吏起了身,慧安才笑着问道:“不知苟大人现下可是在官衙之中?”
其中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闻言便忙躬身道:“苟大人正在和牛监正等几位大人商讨这次从江南马场往边关派送战马的事,正在官衙中。”
慧安虽说是女子,可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如今贤康帝对东亭侯中用着呢,加之这东亭侯夫人身为女子却能成为朝廷七品命官,那也不是单单靠东亭侯的颜面,眼前这女子那在皇上面前也是挂着号的人,万不是他们能够得罪的起的,故而小吏们态度极为恭敬。
另一人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要带慧安过去,慧安笑着颔首,这才扶着灵儿的手进了太仆寺。
太仆寺修建的极为开阔,小吏将慧安带到东面一字排开的青砖瓦房前,慧安已听到了里头几位大人的讨论声,众人似正在争执着北方出现战马染病一事,是否应进言皇上延缓运送南方饲养的战马前往边关的时间。
“苟大人,虽说谍报上说马匹染病不严重,可春日本就是马匹容易生病的季节,南北方气候差异,若然此刻运送大批战马前往边关,染病伤亡定然极重,何不等天气渐暖了再……”
“战事岂能等的了?!如今正是北胡青黄不接之际,正是攻打北胡的有利时机,若然因为战马奇缺而延误了战机,高博士你能担待的起吗?”
“关夫人?”
众人正商讨着,牛监正却不巧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慧安,诧异地叫了一声,众人闻言皆看了过来,一时间喧闹的官衙便安宁了下来。
慧安微笑着进入,太仆寺卿苟大人见慧安上前欲行礼,忙道:“免了免了,莫伤到了,快扶沈大人坐下说话。”
慧安见苟大人态度亲切和蔼便也不客气,心知他是冲的关白泽的面子,原先苟大人在内阁和关白泽也算共事了一辈子,多少都有几分情面在的,慧安也不客套,谢了便在一旁坐下。
慧安虽是在上次的两国马医比试上出尽了风头,但她到底是女子之身,众人惊叹了两声,也便罢了,见她因有孕之故从未到过官衙,也没人将此事放在心上,甚至还在心中讥笑两声,这女人本就该是呆在家中生孩子的,出来为官就是不像话。
故而没两个月众人便就将此事给淡忘了,如今瞧着慧安挺着个大肚子却身着官袍进了官衙不觉都有些适应不了,见她落座,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
慧安镇定地坐着,半响还是苟大人笑着道:“皇上恩准沈大人在家中养胎,沈大人今日这是?”
慧安见众人都瞧来,面上皆有几分不自在,便笑着道:“今日下官前来太仆寺是有一事想要上禀苟大人,这些日子来下官承蒙皇上隆恩,实是心中不安,故而便利用在家中养胎之便,潜心钻研柳枝接骨一术,如今已是小有成就了,下官欣喜之下,便没忍住带着接好柳骨的战马来了官衙,倒是叫诸位大人受惊了。”
众人闻言一愣,接着屋中才蓦然炸了锅。
“沈大人方才说的是柳枝接骨?沈大人竟是琢磨出了失传已久的柳枝接骨术?”
“若真能柳枝接骨,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啊!”
“沈大人莫不是说笑吧,云大人和几位马医博士钻研此术已有多年,皆一无所获,沈大人单靠一己之力,这么短的时间便能勘破古术?”
……
众人反应不一,而苟大人却已不由地站了起来,紧盯着慧安正欲张口,从房门方向却传来一声苍老的喝声。
“沈大人此话当真?!那接骨之马可是庭院中的两匹?”
慧安闻言回头,正见云大人站在那里,满头白发在屋外阳光的照射下花白耀眼,只他的神情却极是激动,正炙热地盯着她。
自上次在西郊马场上慧安展现了自己,云大人却是已然对慧安有了了解,他是极为欣赏这个后辈的,慧安也感念云大人肯将她当一般的学生对待,不因她是女子而看轻,故而对云大人也极是尊敬。
这半年来她在府中潜心研究接骨术,遇到一些难题也会令秋儿代为前往云府去寻云大人解惑。所以慧安在琢磨柳枝接骨一术,云大人本便是知道的,如今听闻她的话,又知慧安对术业之事绝不会信口开河,既是如此说便定然是勘破了柳枝接骨之术,所以心情是极为激荡的。
云大人的目光太过灼热,直令慧安一愣,接着才忙站起身来,欠了欠身,道:“正是,外头的两匹马在三个月前皆是腿骨碎裂,我用柳枝续骨,如今柳枝已和骨头紧密融合,马儿也已能行动,只是若使役大概还要一个月时间。”
云大人闻言竟是转身便往院中去了,慧安也忙跟上,屋中大人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惊态,跟随着到了院子。
院子中云大人已是迫不及待地蹲下,将那大黑马腿部缠绕的绷带取了下来,细细摸了摸续骨之处,接着又火急火燎地吩咐药童去取医具,待药童将药箱拿来,云大人取出一把薄刃刀片来便欲对那骨裂处下手,慧安忙上前拦住,笑着道:“云大人若要割开皮肉查看骨头续接情况,须得先将这马放倒,不然若是这畜生伤了您,却是下官的罪责了。”
云大人闻言这才晃过神来,哈哈一笑,道:“倒是老夫心急了。”
慧安忙叫人备了麻痹的汤药来,给那大黑马灌下,待马儿放倒,才对云大人抬手示意。
云大人上前将马儿的小腿接骨处的皮肉划开,一点点暴露出骨头来,众人不觉皆上前一步瞪大了眼瞧向那接骨处。
却见马儿的腿骨只在两断接骨的地方有些凸起,一些细微之处还能瞧出未曾钙化的柳枝,而柳枝一旁的骨质竟是瞧不出任何端倪,已和腿骨骨质完全融合在了一起!
云大人瞧的目光盛亮,忙问道:“这创口有多大?”
慧安闻言笑着回道:“此马小腿骨当时几乎全部被砸碎了,修好创口接入了大概一掌长短的柳枝。”
众人听罢,虽早已从那两处凸起的接骨痕迹上猜测到这创面定然不小,却还是抽了一口气,如此大的创面,竟果真能用柳枝续接,这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
还不待众人反应,太仆寺卿苟大人已是朗声而笑,抚掌道:“皇上令老夫掌管天下马政,皇恩浩荡,老夫一直深愧有负皇恩,如今沈大人有此突破实乃我大辉之幸,我太仆寺之幸。”
慧安闻言忙笑着谦虚了两句,慧安立此大功,太仆寺在朝堂上露了脸,大家是都要跟着面上有光的,太仆寺卿苟大人自也要沾上一份功劳,众人见苟大人对慧安连声美誉,忙也跟着笑着恭维。
慧安只但笑不语,那边云大人又细细查看了马儿的腿骨,这才将那剥离血肉的伤口处理好,起身便拉了慧安,道:“走,走,好好给老夫说说你这是怎么处理的伤口。”
慧安被他拉着踉跄了一步,直引得一边灵儿惊呼一声,云大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松开手由着灵儿扶住了慧安,却不耐地嚷嚷道:“随我进屋说话。”
慧安点头,安抚地拍了拍灵儿的手跟着往屋中去,而几个兽医博士也忙快步跟上,到了屋中,慧安被云大人一串的问题接连轰炸,干脆默不作声,只待他将所有疑问都问完了,这才笑着道:“先前我在南方马场时便曾试图用柳枝接骨,只是却每每无法令柳枝最终骨质化,即便是有些柳枝和骨头融合的好,也会在后期溃脓,功亏于溃。回到京城后,我又查阅了不少古籍,终于琢磨透了这柳枝接骨术。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在马儿骨碎的原伤口处进行扩创修理,暴露出骨折的断裂端,再将断裂端锐利之处尽数用骨锉磨平,柳枝修剪成股质缺损的形状,做成短棒嵌入两骨折的折端,再用雄鸡的鸡冠血滴入接骨处,从雄鸡的大腿内侧取下些皮肉来填充在骨外,周围用丝线细细缝合上,再在伤口四周撒上生半夏粉,敷上大量的生肌续骨散,用绷带包扎好,甲板固定住,长上大半个月便能取下甲板了。如此再精心照料两个月伤马就能站立行走,想来再长上一个月即可跑可跳了,这其中说来简单,只是却也有些要注意的地方,一是那接骨的柳枝必须要新鲜而不失去生长能力的,同时还要保留柳干和枝皮之间的那一层粘液,这样才能保持原有的性能,再来必须要用雄鸡血侵染接骨处,而且接骨的部位必须保证平整,让柳枝密切地和断骨相连,所以说柳枝的修剪也极是重要,这些不管哪一处出了问题,都可能使得柳枝接骨失败呢。”
慧安言罢,云大人便沉思了起来,而苟大人却是踌躇满志地起身道:“沈大人辛苦了,老夫这便进宫将此消息禀奏皇上,为沈大人请功。”
慧安忙也笑着起身,说了两句客套话,见苟大人匆匆而去,这边众人也便散了,云大人又拉着慧安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眼见着已是正午时分,而慧安面色也露出倦态来,这才作罢。
慧安回到府中方嬷嬷早已是坐立难安,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这才算放下心来,免不了又唠叨了两句。翌日,慧安起的极晚,见阳光甚好,用过早膳便欲叫春儿扶着去逛园子,谁知刚出院子,周管家便匆匆而来,禀道全公公奉了皇命前来恩赏慧安,如今已经进了大门。
慧安忙进屋换了朝服,这才移步花厅,全公公笑着起身,却道:“这关府洒家来的多了,今儿却是头一遭为沈大人而来。沈大人,今儿早朝上皇上可是专门提到了大人,赞誉颇多呢。”
慧安闻言忙诚惶诚恐地道:“皇上厚爱,下官担当不起。”
全公公却摇头道:“沈大人勘破柳枝接骨术不知能为我大辉节省多少军饷,今儿户部尚书袁大人那老脸都笑开花了。沈大人许是不知前年南方四郡遭灾,偏北边又在开战,这户部尚书不好当啊,袁大人一听沈大人立此奇功,直念沈大人是他的再生父母,引得皇上当场就笑了,这不,一下早朝便叫洒家来宣旨恩赏沈大人。”
慧安听罢正欲跪下,全公公却扶住她,道:“沈大人身子重,皇上特恩准大人站着听旨。”
慧安闻言谢过,便也不再坚持,只欠了欠身,全公公便请出了圣旨,不过是说因她为大辉立了功,特赏赐黄金,绫罗等物。慧安心中早已料到会是此结果,加之因她重生这两年来得到的越来越多,尤其是有了关元鹤的真心相待,在袭爵一事上虽仍是势在必行,但却也没有了先前那样强烈的执念,加之如今一步步接近目标,慧安心中已对自己有了足够的自信,只觉着承袭爵位不过是时间的事,故而听闻贤康帝的赏赐不过是些金银之物,她却也没感觉失望,反倒面上无限荣光,因这毕竟是她第一回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受赏。
全公公念完旨意,慧安面带笑容,从容接旨,全公公瞧着她淡然沉静的模样,反倒目露赞赏,接着才转身瞧向屋中站在角落的一个宫装嬷嬷,冲慧安介绍道:“洒家出宫时,太后宫中的杨公公送了高嬷嬷过来,令洒家一并带来府中,高嬷嬷是宫中经验老道的接生嬷嬷,八皇子,十三皇子都是她接生的,太后特令她到府中小住,专门照看夫人的胎呢。”
慧安闻言见那嬷嬷上前行礼,忙侧身避过,道:“便劳高嬷嬷多辛苦了。”
高嬷嬷忙笑着道:“太后信任奴婢令奴婢来照看夫人,这都是奴婢的荣幸。”
慧安又问起太后的身子,全公公答了,慧安这才亲自送了全公公出去。
此事之后,苟大人觉着因趁热打铁,将这柳枝接骨术迅速推广到大辉各地,故而太仆寺众官员经过商议便自太仆寺的兽医学生中选出了五十来人专门学习此术,因慧安身子已沉,自是不能亲自教导这些学徒,故而苟大人便命云大人前往侯府由慧安亲自指导。云大人早便对柳枝接骨术有研究,加之这接骨术勘破之后难度却并不大,也没什么神秘的,故而云大人只来了两趟,便已全然了解了。
他走后,慧安便清闲了起来,只是随着天气转暖,她的身子也越来越沉,可关元鹤却是再无讯息传回来,三月一到,慧安眼见着马上就要进入产期,心中不觉生出些不安来,总担忧关元鹤不能兑换承诺,如期而归。
虽是有童氏在,但这到底是慧安第一次怀孕生子,加之中间有多有波折,故而她心中竟是有些惧意,只希望关元鹤能陪在身边给她勇气。
方嬷嬷见慧安有些茶饭不思,晚上也睡不太安稳,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可这事她也拿不准,在国事面前毕竟一个女人生产实在显得太过微不足道,若无皇上的恩准,关元鹤又怎能私下离京。这事她也不能随意就开口相劝,也免得将来关元鹤未曾归来,慧安更是失望心忧。
这日中午,慧安用过午膳在灵儿的陪同下在廊下闲走了两步便回到内室躺下,她刚睡得迷迷糊糊却闻一阵欣喜的唤声,睁开眼睛却见方嬷嬷和秋儿几个都满脸笑意地站在床前,慧安不觉一愣。
“少奶奶,爷要回来了!”
方嬷嬷的话语传到耳中,慧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才彻底消化这话,双眸登时睁大,面上已不自觉地挂上了惊喜的笑容,忙坐起身来,拉住方嬷嬷的手,道:“果真?他送回来消息了吗?乳娘快和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方嬷嬷笑着,倒是秋儿欢声道:“是宫里头的顺子公公来传的消息,说是我们爷在边关用计将万安部族的精锐骑兵引到了和城,一举歼灭了两万精骑,还生擒了族长查尔汗,爷奏请亲自回京献俘,捷报传回来皇上龙心大悦,刚巧佟贵妃娘娘在养心殿伺候皇上用膳,只说少奶奶也该临产了,此胎也算因国事而受了无妄之灾,想来爷在边关也是放心不下少奶奶。皇上听罢还吩咐贵妃娘娘多留意少奶奶的胎,当即便恩准爷回京呢!算算功夫,待恩旨到达边关,爷动身回京正是少奶奶预产之时呢。”
慧安闻言不觉笑容扩大,接着才抚摸着凸起的腹部,又叫秋儿拿镜子过来照了照姿容,有些气闷地道:“胖了这般多,也不知他见了会不会吃惊。”
秋儿见慧安嘟起嘴来,一面的担忧,不觉扑哧一笑,道:“先前少奶奶不知爷能否回来茶不思饭不想的,如今爷就要回来了,便又不高兴起来了,少奶奶这到底是想让爷回来呢,还是不想?”
春儿却是推了一下秋儿,道:“少奶奶的心思你小蹄子还能不知道?少奶奶且放心吧,依奴婢瞧,少奶奶胖了些才更见好看呢,通身的华贵之气呢。”
慧安闻言扬了扬眉,见镜中女子早先尖俏的下巴圆润起来,却依旧五官艳丽,容光照人,且还多了几分早先没有的母性光辉,似温婉端芳了些,她才又安心地笑了起来。
确定关元鹤会回来,慧安才算放下心思,每日安心地静候产期到来。慧安早先为朝廷立了功,竟然能用柳枝续骨,此事早已在京城之中传扬开来,百姓们都纷纷称颂慧安的医术,如今关元鹤又立了大功,东亭侯府一时间风光尤盛。府中下人,连带着凤阳侯府和沈府下人们都觉面上荣光无限,出门腰杆都要直上三分。阖府上下也因马上要添小主子而充满了欢悦而紧张的气息,除了太后送来的高嬷嬷,灵儿和怀恩大师以外,稳婆,奶娘都备下了五六个,只待产期降临。
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两日,这日天终于放晴,棋风院似也被洗涤的荡尽了尘垢,院角的一树桃花绽放出鲜嫩的粉色花朵,引得蜜蜂嗡嗡飞舞,喜鹊不时穿行其中。慧安半倚在湘妃榻上,沐浴着阳光,低着头神情认真地缝制着手中的小肚兜,一面冲一旁的方嬷嬷闲话家常。
“也不知道爷这会子走到哪里了,灵儿虽说还有四五日才会生,可这事也没那么准的,我总怕这小东西是个急性子,要是还等不到爹爹回来便亟不可待地要出世,那可如何是好。”
方嬷嬷闻言便笑着道:“算算时间爷应该到了青州了,少奶奶便放心吧,爷心中都有数,不会回来晚了的。”
慧安听着面上就露出了微笑,未再开口,只专注地绣着手中的肚兜,待将一个福字绣好,慧安仔细瞧了瞧,却是笑道:“没诚想怀上这孩子,女红倒是好了极多,虽说绣的及不上冰心她们,可起码是不会用针扎到手指了,乳娘,你瞧瞧这边的花枝,是不是用淡青色的丝线会更好一些?”
慧安言罢半响都不闻方嬷嬷回答,便又笑着道:“这花样子却好,瞧着新颖,只我这针法太糙了,将来孩子生出来还是用冰心她们赶的那些兜兜吧,婴儿的肌肤那么娇嫩,免得给磨坏了皮肤。我这也是图个心安,若是不亲手为他缝制些小物件,将来他长大不孝敬我,我可找谁哭去呢。”
慧安说着便自行笑了起来,却闻身前传来一个微哑的声音。
“他不敢!”
慧安闻言手一颤,身子也不自觉地僵直了,还未来得及抬头去瞧,便觉腰间一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带进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他的怀抱如同记忆中一样的温暖,宽厚而坚实,将她整个包容,那熟悉的味道排山倒海扑入鼻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慧安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顿时天地皆无,在她的感知下,便只剩下一个他,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的转,他回来了呢……
因为无奈,不得不独自孕育这个孩子,因为无法,只能力持坚强,可这多半年来,慧安实也经受了极多的不安,尤其是肚子一日日鼓起,面临着摸骨之下被告知这孩子是否健全的那时,她总恐会被告知胎儿有损,这孩子不能再留着。这段时间她每日都窝在药房中,极力琢磨那柳枝接骨术,实也是因为不敢让自己太过清闲,因为当时她已经能感受到轻微的胎动,若是那时候被告知孩子要打掉,她必定会疯掉的。
如今身在关元鹤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曾经的恐惧,担忧,夜半惊醒的不安和脆弱如同蜂拥的潮水一般在慧安眼前一一闪现,慧安再也忍不住眼泪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一点点晕湿关元鹤衣襟,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打着关元鹤的肩背。
感受着怀中人儿的颤抖,关元鹤不语,只将慧安抱的更紧,他的双臂甚至止不住在微微颤抖着,这多半年来他又何曾有一日的安眠。在慧安最需要他的时候却离开了她,任由她独自一人承受着一切,歉疚和担忧的背后是不敢深究的恐惧。也就每每收到慧安的信,才能有片刻的安心,随着预产期到来,他更是夜夜不能入眠,总是害怕不能按计划回京,女人生产何其可怖,往往是命悬一线,何况慧安先前又中过毒,若是她生产时他不能如期赶回来,只怕他会在担忧和惊恐中被焦躁焚烧而死。有那么几日他每夜将慧安的那些信件放在怀中,嗅着那纸张上隐隐的墨香这才能合眼,这种情况待打了胜仗,俘虏了万安族长向朝廷递了回京的奏疏才算好些。
得到皇上恩赐回京的旨意,他更是日夜不休,星夜驰骋地往回赶,生恐错过了产期,方才进了府见到安然在屋檐下缝制着衣物的慧安,心中的担忧却还不能添补。
许久,慧安才推开关元鹤,抬头却跌入他深邃而充满炙热感情的双眸中,他是那么专注地盯着她,眸中盛满了歉疚,心疼,感激和喜悦。慧安抬手抚上他微显瘦消的面颊,滑过他出了青色胡茬的下巴,还有那浮现着血丝的双眸,轻声道:“幸而你回来了……”
关元鹤闻言眸光在阳光下轻荡,细细地打量着慧安,她丰腴了些,乌发只蓬松地在头上高高的挽了个髻,一点发饰都没戴,湖蓝色的衣裳干净而明亮,将一张脸衬得越发白皙透明,阳光下晶莹剔透犹如上好的瓷器,笑容甜美,目光如水……瞧着她关元鹤却发现思念愈发沸腾,啃噬着他的身心,他手臂一个用力将慧安钳住,身子一俯唇便压了下来,慧安不觉一颤,接着忙去推他,关元鹤却是一笑,并未放开她,只含糊地道。
“没人……”
慧安面上一红,关元鹤的唇便无比温柔地席卷了她,熟悉的气息,霸道的舌,温柔的力道,噬咬着,shǔn xī着,将她的魂都给吸走。慧安浑身无力地抓着关元鹤的衣襟,昏昏糊糊地任由他亲吻着,半响他才放开她,由着慧安依在他的胸膛上喘息着。
待慧安气息渐稳,他才一个弯腰将她抱起,往榻上一坐将她抱坐在了腿上,四目相对,唯剩彼此。
便这般静静地不知坐了多久,慧安才瞧着关元鹤风尘仆仆的模样莞尔一笑,口是心非的道:“便是晚两日也不打紧的。”
关元鹤这才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慧安隆起的腹部,眸中不觉带上了几分惊诧,却道:“怎么一转眼就隆的这么大了……”
慧安闻言不觉气呼呼地瞪了关元鹤一眼,道:“什么叫一转眼啊,这都快生了呢,说的那般轻飘飘,真真是肉没长在你身上,你便不知其中辛苦。”
关元鹤见慧安佯怒,小模样异常招人,心中一荡啄了啄她的眼睛,这才叹道:“我走的时候还一点不显……我只是心中歉疚,让你独自辛苦这么久。”
慧安这才笑着环住关元鹤的脖颈,抚上他疼惜的双眸,轻声道:“你如今不是回来了吗,这样便好。”
关元鹤又欲再言,眸光却见一个人影在院门口处晃动了一下,他眉头便禁不住微微蹙了一下。慧安也主意到了那人,眼瞧着像是关元鹤的长随蓝铭,慧安不觉挑眉瞧向关元鹤。
关元鹤这才道:“我得先进宫面圣,一会子再回来陪你用膳。”
慧安闻言才反应过来,怨不得他身上还穿着常服,又是一身的泥泞,竟是还没进过宫,她忙推着关元鹤道:“你快去吧,怠慢了皇恩可不好。我叫方嬷嬷准备你最爱吃的菜色,等你回来便是。”
关元鹤又亲了亲慧安的额头和眉眼,这才起身,大步而去。慧安眼瞧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抚了抚红艳艳的双唇,便笑着起身和方嬷嬷一道往厨房而去。
自定国夫人等人离府,大厨房便关了,慧安令人在棋风院中另起了小灶,每日自伺候她一人,时而来了兴致还和厨娘学上两手,倒也打发时间,今儿她却想亲自下厨给关元鹤做上一道他喜欢的五味脆皮鹌鹑。
关元鹤自宫中回来已是落霞满天之时,他步履匆匆地回到棋风院便先吩咐丫鬟准备沐浴的热水,进了屋慧安正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见关元鹤大步进来便欲下床。
关元鹤上前两步按住她,道:“听方嬷嬷说你下午亲自下厨了?来日方长,何必累着自己,可是腰疼?”
慧安闻言便道:“确实我这肚子并不大,灵儿说瞧着倒比人家六七个月的还要小上一些,我又每日都到园子中散步,如今虽说不是健步如飞,做什么却也不见多难,下厨做上一个菜哪里就能累到了?就是有些嗜睡罢了。”
关元鹤听罢细细瞧着慧安隆起的肚子,面露诧异,“都鼓成这般了,哪里还算小。”
慧安闻言不觉白了关元鹤一眼,道:“你何曾见过孕妇,哪里便能比较出个大小来。”
她说着便觉肚中孩子猛地动了一下,似在肯定她的说法一同取笑他少见多怪的父亲一般,慧安不觉呀的呼了一声,“他动了呢。”
说着她便拉起关元鹤的手将那大掌放在肚子上,道:“孩子,给爹爹打个招呼啊。”
关元鹤抚着慧安圆鼓鼓的肚子心中竟是升起一阵的紧张感来,屏息半响那孩子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竟是半点动静都没,慧安见他面带失望,便笑着道:“如今孩子已经入了骨盆,不太爱动了。”
他便又将面颊轻轻贴在了慧安的肚子上,仔细地聆听,这次孩子倒是极给面子,几乎在他刚刚将面颊贴上的时候便大力地踢了一脚。
这下反倒将关元鹤给吓了一跳,纵使他在战场上再运筹帷幄,也实没有这等经验,竟是被惊吓的身子一下子弹坐起来,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响才恍惚过来,冲慧安有些不可思议的道:“他踢我一脚!”
慧安见关元鹤面上带着惊诧和激动,兴奋地像个孩子一般,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暖暖的夕阳金辉万丈洒入屋中,沐浴着两人的身影,一片静谧。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春儿才进来福了福身,说是热水已经备好了。
慧安见关元鹤因进宫面圣故而虽是已换上了官袍,但面上的胡茬还在,头发也有些灰苍苍的,一路风尘痕迹尽显,便推他道:“快去洗洗吧,也能解解乏,我等你一起用膳,一会子我们再闲话。”
关元鹤起了身却未曾挪步,只挑眉瞧着慧安,拉了她的手,道:“干嘛一会儿说话,咱们一起。”
慧安闻言一愣,瞪大了眼睛,关元鹤却是二话不说,竟是也不管慧安同不同意便弯腰将人抱了起来,大步便向净房中走去。慧安一愣之下当即便有些失措,她如今这模样……本能地抗拒被关元鹤瞧见。
在心爱的人面前,女人永远都想只留下美好的一面,慧安只觉着如今模样,身材实在是不能入目,若然关元鹤一直陪在身边,瞧着她的肚子一日日鼓起来,她大概也不会如此的抵抗,可他之前都没有看到过,如今猛然要她将圆圆的肚子,变形的身体展露在他面前,慧安却是又羞又躁,又怯又怕。再加上两人已经大半年没有在一起了,便是正常情况下,慧安也会觉着羞涩,更何况这般。
她被关元鹤抱在怀中当即便拍打起他的背来,“你快放下我,我今儿下午刚沐浴过,不必……我还要去厨房看看那粥炖的怎么样了呢,你放开我啊!”
关元鹤却是一径地走,全然不顾慧安的话,一来他和她分开这么久,他如今是一刻都不愿再分开,再来他也想着好好看看慧安,仔细瞧瞧他们的孩子,似这样便能弥补一些般。更有,他哪里能明白慧安的小心思,他非但没有觉着慧安这样子有什么不好看的,反倒觉着她出落的更加的美丽丰腴了,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令人炫目的光华,那种光彩叫做恬静温婉,那是她手抚着肚子时面上的神情,温暖美好的夺人呼吸。
故而慧安挣扎着,关元鹤却只以为她是太久不曾在一起,所以在害羞,他不觉笑着拍抚着慧安的背,在她耳边道:“小心动了胎气。”
慧安闻言这才安静下来,关元鹤却已步至了浴桶边儿上,他将慧安放下,见慧安嘟着嘴站着没有反应,便挑眉道:“要我伺候你脱衣裳吗?”
慧安见他如是,又见他目光含笑,只当他是明知她的心思,却还故意地逗弄她,一时间又气又闷,倒是生出一股委屈来,赌气地将衣裳一扯,接着便苦着脸,道:“看吧,看吧!反正丑死了也是你媳妇!”
关元鹤闻言张了张嘴,瞪着眼睛盯着慧安,完全没有想到她是因为这个才抗拒和自己一起沐浴,当即便有些傻眼。
慧安见关元鹤瞪着眼睛不啃声,心中更加觉着他是嫌弃自己不好看了,谁知她尚未来得及委屈,那边关元鹤却是朗声笑了起来。
慧安一愣,愤恼地瞪向关元鹤,跺了跺脚,将衣裳一拉转身便欲冲出净房,只她身子一动,关元鹤便上前一步自身后将她抱住,他的手抚上她圆鼓鼓的肚子,轻声道:“腹中孕育着我的孩子,这样的慧安真的让我疼惜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怎会取笑嫌弃你……傻姑娘,谢谢你,将自己照顾的如此之好……”
关元鹤的语气中饱含了神情和感激,歉疚和疼惜,他抚在腹部的手是那么的轻,仿似一点力气都不敢用一般,慧安的心一颤,方才微微有些僵的身子柔软了起来。
方才瞧着慧安那本玲珑有致的身子变得滚圆,已完全瞧不出原先的模样,他只觉心底一触,满满的都是感激和动容,这样子应该很是辛苦吧,每日顶着这样的肚子,一定很难受,会有极多的不方便吧,听说很多孕妇都会吃不下东西,会恶心呕吐,身上也会酸肿,可慧安的信上总是说这个孩子很乖,从不曾折腾她……是这样的吗,还是她为了怕他担心,刻意隐瞒了。
关元鹤心中想着,越发怜惜,环着慧安的手臂都因为不知如何失力而酸疼起来,犹如他此刻的心,涩涩的,疼疼的,却又暖暖的。
这般抱着慧安半响,他才又是一笑,道:“这么傻的慧安,孩子会笑话的啊。”
他言罢将慧安转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子,这才将她衣裳褪去,抱入水桶中放下,慧安红着脸任由他动作,却是因太久不见,竟有些不敢去瞧关元鹤,待他也进了浴桶,自身后抱着她,感受到他光一裸的胸膛,慧安才浑身一颤。
关元鹤也是一颤,似感受到慧安的变化,他轻咳了一声,忙松开慧安撩手往她身上淋,温热的水从慧安光嫩的皮肤上滑落,点点水珠,晶莹剔透,关元鹤瞧的心口一荡,只觉将她一同拉进来,这个决定真真有些不明智。
暗骂自己畜生,关元鹤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迫使自己收回心神,净房中静谧一片,一时间只闻哗哗的水声。慧安也觉气氛有些不对,面颊红透地忙是开口道:“还是我来帮你吧,我都饿了呢,咱们快些洗好出去,莫叫孩子也跟着挨饿。”
她言罢转过身来,却也不看关元鹤低着头从水中抓了澡巾给关元鹤擦起身来,关元鹤便也接口道:“怀恩大师有说那日生吗?稳婆和奶娘可都寻好了?”
慧安一一答着,方才那股旖旎的气氛才渐渐散去。两人用过晚膳,回到屋中,关元鹤拿了薄刀片正欲进净房修面,慧安却夺了他手中的刀片,笑着扬了扬道:“我帮你啊。”
关元鹤闻言忙道:“我自己来,你去床上躺着,莫累到了。”
慧安却不依,推了他到美人榻上躺下,嘟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累到,你好好躺着。”
关元鹤见慧安坚持,这才乖乖躺好,慧安在他面上涂抹了刮胡的油脂膏,这才轻轻地给他修起面来。他似一路赶路都没有再刮过胡子,下巴处青青一层硬茬,慧安刮了两下却是目光一闪,狡黠地勾起了唇角。
片刻慧安放下刀片,用温水侵了帕子,给关元鹤抹了脸,这才在美人榻上坐下,关元鹤也坐起了身来,探手欲抱慧安,慧安却是一躲,反倒抬手捧住了关元鹤脸瞪着眼睛,笑着道:“别动,叫我好好瞧瞧你呀。”
关元鹤一愣,先还以为慧安是太久不曾见到自己想要好好看看,一如他一般,怎么都瞧不够她,可片刻就觉出不对来了,慧安面上的神情怎么就那么的古怪!
他狐疑地瞧了两眼慧安,道:“怎么了?”
慧安闻言见关元鹤一脸的懵懂,却是一个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关元鹤抬手一摸,却是在嘴角两边摸到了两片硬岔,他不觉狐疑的挑眉,起身走向那边的梳妆镜,借着镜子一照,却见镜中人嘴角流着两片八字胡,偏还歪歪扭扭地倒似嘴上趴着两条虫子。
关元鹤愣了一下,这才哭笑不得地瞧向慧安,道:“调皮!”
慧安平日最爱他那般宠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也爱极了他责中带宠的语气,可如今他的样子陪着这表情却是异常的滑稽,慧安一个没忍住便爆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是有些控制不住,倒在了床上。
关元鹤见她如是,无奈摇头,接着便也跟着失笑,只他唇角笑意还不曾扩大,慧安却突然停了笑,接着便捂着肚子哼了一声。
关元鹤登时一惊,忙奔到了美人榻边扶住慧安,见慧安蹙着眉,心中咯噔一下,慌着问道:“怎么了?”
“好像动了胎气,似是要生了……”
方才笑着她的肚子便是一阵抽疼,和平日里胎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似像要净手,却又不像,而且这会子功夫肚子便又疼了两下,隐隐的,却极是难受。慧安说着,竟忍不住轻轻呻一吟了下。
这才倒是惊到了关元鹤,他的面色蓦然一白,接着才反应过来,忙大声叫起了起来。方嬷嬷和春儿几人闻声冲进来,见关元鹤一脸惊慌失措地扶着慧安,而慧安面色极为难受,登时便也有些傻眼,弄不明白将才在外头还听着少奶奶和爷正开心的说笑,怎么这片刻功夫竟是就要生了。
待关元鹤吼了一声,方嬷嬷才猛然反应过来,忙上前两步,又吩咐着秋儿等人出去准备。虽说稳婆等早已找好,生产要准备的东西也都是齐备的,而孩子也已进入骨盆两三日了,可灵儿预测的产期却是在三天后,故而一时间倒还真有些人仰马翻,府中乱糟糟一团。
待慧安被关元鹤抱进早已准备好的产室,阵痛已是一波波越来越强烈,频率也越来越快了,见慧安蹙着眉,脸上也出了一层汗,关元鹤忙用手给她抹着汗,轻声安慰着,“莫怕,我在这里呢。”
说话间产婆已进了屋,刘灵儿也到了,高嬷嬷上前福了福身,却是欲把关元鹤赶出去,“爷,您快出去吧,男人是不能在产房呆着的。”
慧安见关元鹤只拉着她的手,紧紧攥着,却似未曾听到高嬷嬷的话般,一脸的担忧和心疼,便冲他一笑,道:“你快出去吧,我还好,你放心。”
关元鹤闻言面露心疼,怎么可能还好,她的面上明明写着不好,慧安不是娇气的人,从来不怕苦不怕疼,如今面上已露苦意,想来定是极疼的……
关元鹤的唇紧紧抿起,可这会子却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口,而且这时候他越是慌乱,只怕慧安也会不安。旁边高嬷嬷和方嬷嬷还在催着他出去,关元鹤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单膝跪下,当着众人的面亲吻了下慧安的额头,道:“我就在外头守着你,莫怕!”
慧安笑着点了头,又回握了下关元鹤的手,关元鹤这才起身而去。高嬷嬷令慧安将双腿曲起张开,检查了下,却道:“才开了两指,还早呢,少奶奶忍住点,先吃些东西。”
慧安已是被一波又一波的疼痛弄的一头大汗,闻言点了头,就着方嬷嬷的手用着人参燕窝汤,又耐着疼痛就着春儿的手吃了好几块糕点,疼痛来临时却只咬着牙,用手使劲地抓被子,一声不吭,疼的厉害了才溢出呻一吟。只因之前便听灵儿说过,要尽力保持力量。
她这般却是令外头关元鹤急的不行,站在门口瞧着丫鬟们进进出出,偏里头一点动静都没,他心中只觉有万千只手在抓,焦躁的几欲大喊两声。
屋中,慧安疼痛已是难忍,每次都必要呻一吟出声才能抵住那波搅疼,她死死咬着牙,只觉阵痛竟是没有边际般漫长,听着外头关元鹤暴怒的嘶喊声,发火声,这才觉着心安,身体中充满了力量和勇气。
她一点也不怕,因为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定然能够安然地生下他们的孩子,她有这样的自信。
不知这般疼了多久,慧安只觉身下已被汗水浸的湿湿一片,高嬷嬷才道:“开了三指了,少奶奶且再忍忍。”
灵儿给慧安灌下了催产药,方嬷嬷一直握着慧安的手,见她不管多疼都咬着牙不嘶喊出声,虽是知道慧安这是在节省力气,但却越发心疼。
外头一阵工夫,二夫人和童氏已是得知消息赶了过来,没片刻三夫人也到了。童氏见关元鹤面色苍白着,脚似钉在了房门口,从她来到现在少说有半个时辰了,他竟似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只握着拳头,目光直盯着门帘,偏屋中竟是半点声响都没,童氏心中也有些不安,却还是上前劝道。
“女人生产都是这样的,疼疼就过去了,说不准一会子就生出来了,你莫太过担忧,坐着等吧。”
二夫人也劝了两句,关元鹤这才回头冲二人笑了笑,却仍旧没动,二人瞧劝不住他便也未再多言。月上中天,屋中才不时传出隐隐的痛呼声,关元鹤听着那声音只觉心都揪成了一团,双腿都有些发起抖来。
里头,慧安已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高嬷嬷这才道:“宫口开了,少奶奶,您听我喊,使劲用力!”
慧安闻言死死抓住床单,点了点头,灵儿按着慧安的肚子,和高嬷嬷对视一眼使劲按压起来,慧安跟着高嬷嬷的指示使劲吸气,用力,呼气,这般不知过了多久,只觉着身下已经被撕裂了,才听高嬷嬷提声道:“快了,看到头了,少奶奶再加把劲,孩子就要生下来!吸气,用力!”
慧安听到已能瞧见孩子的头,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咬着牙拼命用力……再用力……
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她禁不住大喊一声,接着便觉身子一轻,有东西自体内滑出,方嬷嬷已是率先大声道:“生了!生了!”
听到慧安那一声大呼,关元鹤的身子不觉一软,竟是禁不住踉跄了一下,好在一旁的二老爷扶了他一下,这才不至摔倒,接着便听里头传来丫头的惊呼声。
听闻生了,众人神情皆是一松,关元鹤已是箭一般冲了进去。屋中高嬷嬷还在给慧安处理身下的脏污,哪里能想到关元鹤这会子便冲了进来,登时惊呼声一片。
关元鹤却是不管不顾,直奔至床边,单膝跪地紧紧攥住了慧安的手,见她面色苍白,头发粘在脸上,虚弱的喘息着,手都不自主的抖动着。
慧安却是睁开眼睛,急切地盯着关元鹤,道:“快!快瞧瞧我们的孩子,他为什么不哭?”
关元鹤闻声也觉出不对来了,这半响竟是都没听到哭声,他身子不由一僵,握着慧安的手也是无法抑制地一抖。慧安怀这孩子不容易,两人都经受着莫大的心理折磨,也因此对这孩子充满了疼惜和重视,憧憬和希望,如今孩子好不容易生了下来,慧安曾不止一次的在信中提及孩子,他会是男孩还是女孩,长的会像谁,怎样的名字才能配得上他……若这时候出现问题……关元鹤简直不敢去想那后果。
他心乱如麻,可瞧着慧安惊恐不安的模样却是不敢露出分毫面色来,只不迭的道:“没事,没事,会哭的,不哭也没关系,我听说有些孩子是不哭的,莫怕……”
哪里有孩子是出生不哭的,慧安耳听着关元鹤骗人,登时心中只觉一阵冰凉,眼泪就落了下来,撑着身子便要起身,方嬷嬷本还笑着,闻言也变了面色,心中咯噔一下,瞧着慧安伤心欲绝的模样,忙道:“少奶奶莫哭,月子里可不能落泪啊!”
那边高嬷嬷正给孩子抱上厚厚的襁褓,哪里想到众人竟是如此的心急,她探手将婴孩口中秽物抠出来,又拍了一下那孩子,登时便溢出一声哭声来。
那声音虽是细弱,慧安却扑捉到了,登时身子一松倒在了床上,经此一吓,眼泪却是非但没有收住反倒流的更凶了。关元鹤紧绷的心弦也为之一松,竟是跌坐在地,浑身上下已是被冷汗湿透,见慧安哭泣,忙又去哄着她,拉着慧安的手却是还颤抖不已。
“慧安,我们的孩子很好,很好,莫哭……”他的声音竟是也隐隐带着哽咽。
方嬷嬷见此匆忙将孩子抱过来,“少奶奶快别哭了,孩子好着呢,你快看看啊,长得真好看,是个小千金呢。”
她说着将襁褓轻轻放在了慧安的身边,慧安泪眼朦胧的去瞧,见那婴孩小小的皱着一张脸安安静静地呆在那里,这才停了哭声,关元鹤便也劝道:“莫哭了,哭的我的心就乱了,瞧我们的女儿多漂亮,像你啊……”
慧安抹了眼泪细细去瞧,却见那孩子头发竟是极为浓密黑亮,红红的小脸,红红的嘴巴,嘴巴和眉毛都像她,眼睛却肖极了关元鹤,小手握着举着小胳膊放在脑袋边儿上,透明的指甲竟也长的老长,她竟是已睁开了眼睛,黑黑的眸子如同墨染一般,纯净的让人动容。
慧安只觉怎么都瞧不够一般,盯着一直的瞧,方嬷嬷便劝着道:“少奶奶快睡一会吧,要做好月子才行,不然落了病很难治的。”
关元鹤闻言这才将目光自孩子面上移开,笑着道:“睡会儿吧,她就在这里,醒来再瞧。”
慧安却是摇头,道:“我要再瞧一会,就一会……”
“她怕是一会便该饿了,少奶奶还是歇息会儿吧,奴婢抱孩子下去喂奶。”
乳娘上前福了福身,慧安这才点头,依依不舍地瞧着她抱走了孩子,关元鹤又劝了两句,慧安才闭上眼睛,几乎同时便累的沉睡了过去。
那边关元鹤却是坐在床边盯着慧安瞧了半响才出了屋,外头童氏等人已瞧过孩子,因是个女孩,童氏不觉有些忐忑,见关元鹤出来细细打量了两眼,见他虽是面带倦意,可眉宇间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喜悦和轻松,童氏这才放下心来。
二夫人便笑着劝道:“守了一夜,又是刚刚从外头赶出来,姑爷还是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招呼着便好,安娘一时半会也醒不来。”
关元鹤闻言瞧向二夫人,点头道,“如此便辛苦婶婶了。”
他言罢见二夫人盯着他的脸,神情古怪,不觉询问的挑了挑眉,二夫人却是转开了头,嘴角抽了抽。
关元鹤经这一番折腾哪里还能想到脸上还顶着那可笑的胡子,见二夫人转开头他便也没精力再问,又去瞧了眼孩子,听灵儿说一切都好,这才算彻底安下心来。他这几天日夜兼程的往回赶,几乎未曾下过马,回来后又忙着进宫面圣,接着便是慧安生产,一番折腾吓得腿软了好几次,冷汗也不知湿了几回衣裳,早已经极累,只觉这一日竟是从未有过的忐忑,胆战心惊,此刻放下心来,却是闭上眼睛便倒头沉睡了过去。
只他睡到夜半,却又猛然惊吓过来,一下子坐起身来,似内心中的不安还未曾离去一般,在梦中潜意识地又来骚扰他,头脑清醒的紧,关元鹤知道是睡不着了,索性便起了身,披上衣服又往产室而去。
大辉女子生产是不能在平日的寝室中生的,一般都是另外备下了产房,产房密不透风,窗户都被封死,以免进风,产妇要在产房中做上一个月的月子这才能出门。
关元鹤到了产房,屋中慧安仍旧在沉睡着,春儿伏在床边打着瞌睡,察觉到动静见是关元鹤进来诧异之下忙站了起来,关元鹤抬手止住她请安,阔步上前瞧着慧安微笑了起来,接着才回头冲春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春儿见关元鹤那摸样竟似要宿在这里,张了张嘴,到底没吭声,悄然退出了屋。
她出了门,厢房中方嬷嬷也听到动静出了屋,见春儿出来,忙道:“可是少奶奶醒了?”
春儿忙道:“不是,嬷嬷快进去休息吧,是爷又回来了,在屋里呢,像是要宿在这边。”
方嬷嬷闻言一愣,这一般都说女人生产不干净,晦气,男人是不能留在产房许久的,爷这般这不合规矩。只是关元鹤不嫌弃慧安,这倒叫方嬷嬷心中高兴,半响才道:“宿在这里便宿在这里吧,反正这府上也没长辈在,爷高兴便好。”
屋中关元鹤已是脱了鞋,他在慧安身边小心翼翼的躺下,侧着身子静静地盯着慧安的睡容瞧了半响这才又闭上眼睛睡去,这次却是再未醒来,一觉已是天亮。
慧安再次醒来已翌日尽正午,睁开眼睛便撞上了关元鹤关切而温柔的目光,慧安怔了怔这才笑着道:“我睡了很久吗?孩子呢?”
关元鹤闻言却答非所问的道:“可是饿了?身上还疼吗?”
昨夜折腾了大半宿,用力过度,浑身上下都僵疼着,身下更是撕裂般,稍稍动下腿便觉一阵坼裂般的疼,可慧安却笑着摇头,道:“不疼了,我想瞧瞧孩子。”
见她一颗心都记挂在孩子身上,竟连自己个儿都不顾,关元鹤心中有些郁结,但也无法,忙唤了声,片刻乳娘便抱着孩子进来,慧安盯着那襁褓便笑了,忙道:“快抱过来我瞧。”
待乳娘将孩子放在慧安臂弯,慧安细细瞧了半响,才道:“文轩,给我们的女儿娶个名字吧。”
关元鹤闻言瞧着襁褓中安静的小宝宝,笑着道:“便唤明珠可好?”
明珠……她是他们险些失去的珍宝,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呢,如同珍珠一般经过苦难的磨砺才愈见光彩夺目,才愈发迸射出明华万丈。
慧安心知关元鹤的用意,不觉笑着道:“明珠吗?有些俗气呢,不过我却喜欢,便叫明珠吧。”
言罢却又抬头,笑着道:“取个乳名吧,明珠,明珠唤着不亲切呢。”
关元鹤闻言挑眉,却道:“恩,乳名吗?你来取可好?”
慧安想了想便道:“叫果果可好?我希望她能像果实一般,虽是历经风雨却还是能慢慢成熟,生长的丰满茁壮。”
关元鹤闻言点头,见那小小的婴孩睡的香甜,红艳艳的小嘴嘟着,小拳头依旧放在脑袋边儿上,瞧着软软的,那般可爱,他不觉抬手摸了下孩子的小手,道:“果果……”
果果许是感受到了父亲的呼唤,竟是动了动小手指,关元鹤却是吓了一跳,忙将手缩回,盯着果果瞧,慧安倒是扑哧一笑,道:“她睡觉呢,你莫吵醒她。”
谁知她声音刚落,果果便哇哇的哭了起来,竟是一点征兆都没,慧安登时便手脚失措起来,乳娘忙上前,道:“许是尿了。”
慧安有些慌乱地瞧着乳娘打开襁褓,果真尿布湿了一片,乳娘便笑着道:“果真是尿了,奴婢抱小姐下去。”
慧安点头,眼见着乳娘将孩子抱出去她才瞧向关元鹤,道:“文轩,我和你商量个事好不好?”
关元鹤见慧安面带慎重不觉微笑着道:“你说。”
慧安这才抿了抿唇,道:“我想自己来奶这孩子……”
关元鹤闻言一愣,半响才本能地重复着慧安的话,“自己奶?”
慧安点头,道:“是啊,你能不能让我自己来奶她,我想这样。”
关元鹤蹙起了眉,又不是寒门小户,哪里有自己奶孩子的,这样不合规矩不说,叫人知道也是徒增笑话,只这些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带孩子何其辛苦,慧安如今刚刚生产正是需要养孩子的时候,哪里就能自己来奶孩子。
关元鹤正欲开口拒绝,却见慧安目光带着恳求,他张了张嘴竟是有些不知如何开口,生恐惹了慧安不高兴。
慧安便道:“这孩子本就受了许多的苦,她是那么的懂事,竟都不怪我们,生长的如此健康漂亮,你不知我是多么的感激,你让我亲自来喂养她吧,就喂一个月好不好?这样我也能心中稍安,好不好……”
慧安说着目光中已满是祈求,她这个样子,又说出这般的话来,关元鹤只觉满心愧疚,已经是无地自容,哪里还能说出拒绝的话来,半响才叹了一声,道:“你想亲自奶她,我应你便是,只是你也答应我,先试上两日,若太累,便交给乳娘,乳娘会照顾好她的。”
慧安闻言便笑了起来,刚好听到对面婴儿室中传了哭声,慧安忙大声道:“可是孩子饿了,快抱过来。”
她的面上竟满是兴奋和期待,关元鹤摇头而笑,外头方嬷嬷闻言倒是一愣,有些不明白,孩子饿了干嘛要抱过去,慧安又唤了声,她才自乳娘怀中接过孩子进了屋交给慧安,慧安瞪了关元鹤一眼,见他别开脸,便散开衣襟,可她从未做过这种事,竟是有些不得其法,倒是果果哭的皱红了脸,在她怀中蹭了两下,竟是自寻到母亲的乳一头,含着用力吸允了起来。
慧安早便有涨奶的感觉,被她用力吸允了两下只觉一阵刺疼,接着便有暖暖的东西自特内流了出来,感受着果果的吸允,瞧着她小小的脸蛋儿,慧安满心的触动,竟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幸福,她不觉欣喜地抬头,惊呼道。
“快看,文轩,她在吸呢!”
关元鹤早便瞧见了,看着那红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合,只觉心头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竟是也觉惊喜万分,倒是一旁的方嬷嬷已被惊地呆住了,半响她才瞪着慧安,道:“少奶奶这是作何?”
慧安扬眉,道:“乳娘,我已和爷说好了,要亲自奶这丫头呢,你看,她喜欢我呢!”
方嬷嬷闻言张大了嘴,接着才蹙眉瞪向慧安,接着又瞧向关元鹤,道:“爷怎么纵着少奶奶胡闹呢,这怎么能……”
慧安见方嬷嬷反对,便冲关元鹤使了个眼色。方嬷嬷见关元鹤起身出去,面色便沉了下来,道:“少奶奶便是再疼爱小姐,也没这么个疼法,这叫外头人听了还不笑话少奶奶,这奶孩子岂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且不说少奶奶的身子吃不消,只爷那里……爷纵着少奶奶,少奶奶也得多为爷想想才是,这一日奶着孩子便一日的不能好好伺候……爷是性子好,对少奶奶也体贴,可少奶奶这样却是不行。如今要做的是早早养好身子,恢复了身体好好笼住爷的心。”
慧安闻言却是歪头一笑,挑眉道:“乳娘瞧着爷的心如今飞了吗?”
方嬷嬷不觉瞪了慧安一眼,沉声道:“只你这般的折腾爷,若真有一日飞了却是来不及了!”
慧安听罢,只作一笑,她对关元鹤却还是有把握了,情之深,听着方嬷嬷倒觉似听笑话一般,方嬷嬷见慧安漫不经心,便又道:“好好的乳娘不用,少奶奶这到底是……”
慧安却打断方嬷嬷,道:“乳娘,实话和你说,如今边关正在闹马瘟,现下已是春季,随着天气越来越暖,这马瘟若是得不到及时制止,便会越闹越凶。我早已想好,待出了月子,我便请命到边关去,若是能治好这次马瘟,立了功,袭爵的事便有指望了。只这么一来便要离开果果,果果这么小,我本就对不住她,你便叫我亲自奶她一个月吧,不然我心中不安,我想她能记住我这个娘亲……”
方嬷嬷闻言倒是愣住了,接着才蹙眉道:“少奶奶怎知那马瘟会扩大?又怎知太仆寺的兽医博士们不顶用,还得少奶奶亲自到边关去,又怎么知道定然能医好那马瘟?再说便是真能医好,立了功皇上也未必便会松口啊,少奶奶别胡思乱想了!这女人坐月子是大事,哪能这么乱来,不出双满月你便莫想东想西的,说啥乳娘也不答允。”
慧安见方嬷嬷如此倒是有些无奈,抿唇半响这才道:“乳娘,这次是我的机会,我不能错过!能不能成,我都要竭力一试,乳娘定然也不希望凤阳侯府就这么消失了吧?母亲和祖父都在地下瞧着我呢,我做了这么些努力,万不能功亏一篑,按理说当年母亲一过世,我侯府没有了男丁,便成了绝户,可皇上偏没有剥夺凤阳侯的爵位,只是未曾宣旨奉我为世子,这便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皇上他也是担忧将来被人指骂寡恩。如今皇上既已允了我官位,那么承袭爵位便非难事,一个吃朝廷俸禄的女官便能存在,没道理女侯爷便不能啊?何况我凤阳侯府本就有这个先例,皇上如今不松口,那是因为还能如是,但若我再立大功,那么不疼不痒的赏赐就说不过去了!到时候便是他不表示,朝堂上定然也会有人为我请命,我再请爷从中周旋下,承袭爵位的事必定能成!乳娘,你知这是我多年来的执念,我已决定要前往边关,乳娘还是莫要再劝说了。”
方嬷嬷见慧安竟是如此的坚持,不觉心中酸涩难言,又是心疼又是触动,半响她才落泪道:“姑娘这是何必,为何非要弄的自己这样辛苦,夫人在天之灵也定然不会开心,少奶奶如今有爷如此疼爱,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慧安却是一笑,拉了方嬷嬷的手,道:“乳娘,我不苦!身体上的疲累又算的了什么,心若不苦,便是累着也是甜的,心若苦了,纵使得到所有也是没有意义的……何况,我想和爷并肩站在一起,不想只站在他的身后,只有和他迈着一般的步子,我才能真正的陪着他风雨同行,我不想总依附着他,也想在适当的时候成为他的助力呢。”
方嬷嬷闻言半响无话,最是终是一叹,道:“老奴去给少奶奶弄些吃的来,若要奶孩子不吃东西却是不能的。”
慧安便笑了起来,重重点头,方嬷嬷出了屋见关元鹤站在廊下回过头来,便福了福身,道:“少奶奶太过疼爱小姐,生了孩子倒是也跟着孩子气了,爷请多包容她。”
关元鹤却道:“她心中有愧,这样若能高兴一些便就由着她去吧,嬷嬷放心。”
方嬷嬷见关元鹤竟果真不介意的模样,这才笑着道:“嗳,奴婢去给少奶奶端些吃食来。”
这般,到了晚上,关元鹤赖在产房不走,非要和慧安孩子呆在一处,方嬷嬷便也真没什么脾气了,站在廊下,听着屋中的笑声,她真不知是哭是笑,一个闹着要奶孩子,一个竟是要睡在产房,这可真真是乱了套了……
一晃果果便过了洗三,这孩子竟是极为乖巧,一点都不爱哭闹,只在饿了,拉屎撒尿后才会叫上两声,平日里除了吃就是睡。慧安带着她,虽是累些,但是有方嬷嬷等人照看着,实也累不到哪里去。除了睡眠时间被打乱,夜里要醒上好多次喂奶之外,慧安倒觉还好,只三天便就适应了,照顾起果果来竟是游刃有余。
只果果太过安静,先前倒还真叫慧安有些不安,叫灵儿给果果细细检查过两遍,每每都被告知孩子极为健康,她才放心下来。
慧安到底是学过武的,身体恢复的极快,翌日便在关元鹤的搀扶下起身在屋中行走,这些天来关元鹤赖在产房不走,慧安见他坚持,也一心贪恋他的温暖,只第一夜有些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任由他留下之后,便就习惯了下来。
关元鹤更是推掉了所有的事,只一心地留在府中陪伴着慧安,像是要将前段时日的亏欠都弥补回来一般,两人一同小心翼翼地照看着果果,慧安只觉日子都能甜出蜜来了。
这日慧安刚喂过果果,令春儿将她放在摇床中,慧安便趴在旁边细细地瞧着,果果的眼睛极是好看,黑亮的如同黑玛瑙珠子一般,此刻她眼睛闭着,一张小脸安然而柔软,瞧的她整颗心也都软的一塌糊涂,只觉这小模样可真真是可爱,怎么瞧都瞧不够呢。
关元鹤自外头进来,便正好瞧见慧安瞅着果果,面上挂着甜蜜的笑意,他不觉也轻挑唇角,在摇床便蹲下,自身后抱住慧安,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她睡了,你便也去休息一下,莫累到。”
慧安却摇头,接着又侧头瞧向关元鹤,道:“是个丫头呢,爷可有失望啊?”
关元鹤不想慧安会如此问,愣了下这才挑眉,道:“怎么这般想?你这母亲没曾失望,为何我这父亲却会失望?女孩好,将来长大像你,瞧着她一日日出落的美丽起来,我这做父亲的面上也荣光。”
慧安闻言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复又担忧的道:“我总恐这孩子会命不顺,等出了月子我便到栖霞寺亲自给她捐个长明灯,再求张平安符来。”
关元鹤却道:“果果经大难却还如此健康,这便说明是个坚强的孩子,也定然是有后福的,她是咱们的长女呢,将来我便捧星星摘月亮的宠着她,咱们不叫她再吃一点苦便是。你莫再多想了,你为她做的已经很多了,是个好母亲呢。”
慧安只觉关元鹤的这个称赞甚为入耳动听,便扬起唇角笑了起来,接着才嗔了关元鹤一眼,道:“你都捧星星摘月亮的宠着她了,那我该怎么办啊!”
关元鹤被她一嗔,只觉心口一荡,她那娇滴滴的话更是如同羽毛般搔的他浑身一颤,目光就有些发直,慧安见他这般,哪里有不知的,嘻嘻笑着便欲挣开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