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屋中歇斯底里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慧安不觉叹了口气,只觉这世上之事不公太多,真真叫人心生无奈。明明是那右相之子刘高明犯下的错,却偏要折磨这一对可怜的姑侄。
关元鹤见慧安面露怅然却摇了摇头,道:“这栖霞寺的斋饭不错,一会用了斋饭,我带你四下逛逛。”
慧安这才回过头来,瞧着关元鹤不觉问道:“怎么安排在了这里,到底人来人往的,别再出了纰漏。”
云知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会惹来大麻烦,尤其关元鹤如今还正在闭门思过。
关元鹤闻言却道:“放心吧,这处极安全,方才那小沙弥也是自己人。”
慧安闻言不觉目光闪动了下,佛门虽说是清净之地,但到底不能脱离尘俗,各府一旦有什么动静,内宅妇人便爱到佛门来上香,祈祷、还愿虽来此的目的不一而足,但也能从中发现一些各府的端倪来。
栖霞寺是大辉知名的寺院,也是皇家寺院,来往的皆非富即贵,能在此处安插入人手来,只怕也不易。
慧安想着已进了厢房,栖霞寺的斋饭远近驰名,她用了些清汤面和一碗米粥,这便和关元鹤一道出了小院,直往观音殿而去。
方才虽是有上香祈福但拜的都不是送子菩萨,这求子却是要拜送子菩萨才显灵的。慧安拉着关元鹤一路进了大殿,殿中熙熙攘攘却是已有不少人,见前头还排着两位夫人,慧安也不着急,只瞧着殿中景致。
大殿中以女子居多,关元鹤本就相貌出众,存在感又强,站在殿中显得尤为惹眼,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见此,慧安不免心存甜意,抬眸瞧向关元鹤,却见他一脸的不自在,见她瞧过来便道:“我去外头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慧安便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衣袖,扬眉道:“你陪着我一起求才灵验。”
她说着见关元鹤蹙着眉头,脚下却钉在原地没动,不觉扬唇笑了起来,待那边两位夫人求了签,慧安便忙拉着关元鹤上前,双双跪下叩了头上了香,这才接过小沙弥呈上的签筒摇了支签出来。
慧安捡起那签递给小沙弥,关元鹤起身将慧安扶起,两人才一同到了殿侧的解签处,那解签的大和尚长得慈眉善目,接过签瞧了瞧,解道:“卦占卦占六甲是男童,确有惊慌不必惊,早向佛前求神保,亥卯子时见生身。此乃中上签,是说夫人必能求得子嗣,且为男胎,只是中间却要遭受凶险,只要早早求菩萨保佑,凶险过后万事可通顺到底,明年此时必能抱得此子。”
慧安闻言不觉一愣,只觉这签分明便是要香油钱的,什么只要早求菩萨定能凶险后万事通顺,她本也不是那信佛之人,也是早想要一个孩子,此番又刚巧和关元鹤一起来了这里,这才拉着关元鹤来求子,只是求过之后,这签到底解出个什么意来她却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关元鹤是个遇佛杀佛的人,身上本就沾满了血腥,更不是个信佛之人,闻言只瞥了眼身后的关荣,待关荣奉上了香油钱,他便瞧向慧安。
慧安见此,倒是冲那解签和尚笑着道:“有劳大师了。”
慧安言罢便也起了身,跟随着关元鹤出了大殿。寻常人一般非是求到上上签,都会就那凶险之事问上一二,见慧安二人如此之态,那解签和尚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觉呵呵摇头一笑。
慧安和关元鹤二人出了大殿便往后山而去,栖霞寺的后山景色极美,如今正是满目葱翠之时,山中清泉叮咚,花木繁茂,处处美景,许是正午时刻,正是寺中僧客们休息用膳之时,故而这后山倒是极为清净,并不见多少人。
关元鹤带着慧安一路在山道上穿行,没一会儿便进了一处竹林,清一色的湘妃竹,不知已生长了多少年,颗颗枝干粗壮,叶茂如冠,行在其中尽是感受不到炙热的阳光,只闻一股股竹叶的清香弥漫在鼻翼间。
翠绿的竹叶上尤且还带着昨夜的雨水,不时有雨滴自竹叶上滚落,滴在额头,面颊,衣襟上带起阵阵凉意。慧安和关元鹤牵着手往前走,半响才在竹林中停了下来,关元鹤寻了一块青石坐下将慧安抱在怀中,头放在她的肩膀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慧安见他不说话便也安静地呆在他的怀中,依着他宽阔的胸膛,抬眸望着遮天蔽日的竹叶,勾着唇笑了起来。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滴落一串水珠打湿了两人的鬓角,微凉的雨滴沿着衣襟往里钻,惹的慧安咯咯而笑。
关元鹤瞧她抬着头,笑靥如花,小脸上雨珠向下滚动着,通身的轻灵动人,不觉笑着道:“很久以前,我常和二哥到此处来躲猫猫……”
慧安听他声音中带着追忆和恍然,不觉心一紧,方才关元鹤带着她一路往这边直直而来,她便觉着此处该对他是不一样的所在。而且置身此中,慧安便觉这里清冽的竹叶香气和他身上那终年熏的冷香融在了一处,便更觉此处定然是特别的。
听闻关元鹤的话,慧安便笑容微敛地圈住了关元鹤的腰身,依进他的怀中,轻声道:“那时候你应该还很小吧?”
关元鹤上头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大哥只养到了四岁便过世了,二哥却也没能活过六岁。关元鹤的母亲顾氏嫁入关府五年便先后生育了三个嫡子,虽是前两个孩子都没能养活,但是她却一度被京城的贵妇人们称赞福厚。关元鹤和其二哥相差两岁,其二哥过世时他才不过四岁,四岁的孩童对哥哥能有多少记忆?故而慧安听闻关元鹤用追忆和恍惚的语气谈起他那二哥来心中却是微微诧异了下。
“恩,那时候我不足四岁,哥哥也不过六岁,因身患奇症,而当时的栖霞寺主持空了主持医术高超,故而母亲便带着我们兄弟常年住在山上,一来为二哥治病,再来也是想着离近佛神之地,能够得到荫庇,佑二哥早日痊愈,却不成想……”关元鹤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声音戛然而止,目光也骤然森冷了下来。
慧安正静静听着突然感觉关元鹤身子僵住,放在她腰上的手臂也一阵用力,险些勒地她喘不过气来。她心中生疑,虽是不曾回头瞧关元鹤面上的神情,但却依稀能感受地到他的情绪起伏,她不敢插嘴,只轻轻抬手裹在了他的大掌上抚弄了两下,关元鹤这才似猛然回过神来,身子放松了些,微微蹭了下慧安的头发,继续道:“二哥那时候时常瞒着母亲带我来此处玩耍,当时我们年纪都还尚小,只觉这竹林大的无边无际。虽是只有这一株株竹子但却妙趣横生,怎么也玩不够。其实那时候二哥的病已经很重,每日有十个时辰都是躺在病床上,我曾多次见母亲夜深独自哭泣,二哥他带着我出来玩耍母亲她又怎会不知?每次母亲都在后头远远跟着我们,却从来不叫二哥发现,我便也只做不知……当时并不太懂母亲何故总跟着我们却又从不出来,长大后才知道,母亲是想让二哥多开心一点,不愿在他最后的日子还拘着他,让他觉得不得自由……”
关元鹤的语气极平静,他微显低沉地声音在竹林中回荡着,慧安却从中听到了几分酸涩,她不觉微微抬头,让自己的面颊贴在关元鹤滚烫的脖颈,让他更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和依靠,这才问道:“二哥他患的是什么病?”
关元鹤感受到慧安的小动作,心中微暖,不觉收了收双臂,道:“是一种极古怪的病,得了那种病,极难入睡,便是睡着却必会梦魇,不停的做噩梦,一刻也不能得到安宁。梦魇越来越厉害,便越来越难入睡,便是吃安眠汤药也不顶用。六岁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此没日没夜的不得安宁,长久之后便会身体亏空,骨瘦嶙峋,身体日渐消沉消瘦,最后被活活拖死……如今想来早已忘记了二哥的五官,却清楚的记得那皮包骨头的身体。”
慧安心中一惊,实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霸道的病,看着亲人就那么一日日被折磨着,直至被活活消磨死,这种感觉她无法想象。慧安半响无语,关元鹤便也不再多言,过了许久,慧安才微微抬头道:“我也曾听闻过空了主持的医术,听说能起死回生,连他都没有办法吗?”
“主持也诊治不出这是何种病,故而只能拖延病情,凭着主持的金针扎穴之术开始倒还能保得二哥沉睡片刻,只是后来那金针入针再深亦是无用了,二哥过世母亲痛失两子,伤心异常,身子便也垮掉了,便住在这山上由空了主持调理了近一年,说起来我倒在此长了近三个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