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去小魏家商行查账，魏东生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拿他当踏脚石：“老钱啊，你得承认，你的眼光就是不如你闺女。俗话说，百亩田易得，一监生难求。你这女婿比咱小东家（魏东生）还要厉害十倍呢。”

又有人捧老钱：“进了南塘监学，方小子可就是戚相门生啦。老钱啊老钱，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若非我爷爷当年给你家祖坟插一根坟头树，你家哪能修得这般姻缘。”

又有人感慨说：“老钱你家祖坟冒青烟啦。老钱，这‘苟富贵，莫相忘’啊，等你女婿得了一官半职，务必替我谋一份差事。老宋我虽然且愚且蠢，端茶倒水看大门的活计，还是能做的。”

魏东生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老钱全名钱发群，其女儿闺名钱小小。而今社会风俗早熟，少男少女动辄十四五岁谈婚论嫁，业已十九岁的苏小小理所当然也情丝寄给良配。怎奈苏小小的情郎方承泰，家庭贫困且有一位难伺候的老母，遂不为钱发群所喜。

钱发群讨厌方承泰，一边百般禁止钱小小与方承泰私自见面，一边努力为钱小小寻找其它良配。奈何，随着生产力稳步提升，随着商业经济逐渐兴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价值观念对少男少女的约束力越来越弱。方承泰无视钱发群的警告，钱小小也抗拒钱发群的禁令，两人想尽一切办法在一起，颇似一幕追求自由婚姻的故事。方承泰与钱小小一直藕断丝连，当地良家自然不肯帽子泛绿的娶妻钱小小。钱发群一时间找不到其他良配，又不愿意降格把女儿嫁给不好人家，这一来二去就耽误到现在。

今年监考，方承泰突然幸运考上南塘监学，由农民之子晋位前途不可限量的监学监生。

一夜之间，方承泰的社会地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前些年不值一文的方承泰，而今成了少年英才；前些年被大家嘲笑的钱小小，而今成了慧眼识英雄；前些年被大家暗讽家门不幸的钱发群，而今成了人人羡慕的祖坟冒青烟。

这就是南塘监学的魅力。

实事求是说，南塘监学在吴国境内每年招生三百五十余人，地位远逊于朱明王朝在全国范围内四年录取数百名进士。两者横向比较，进士出来就能做知县，而监生，特别是那些平民百姓出身的监生，在监学学习四年时间之后，才能从小吏慢慢攀爬官场。监生差进士差十万八千里远，甚至远远不如朱明王朝科举制度下的举人。

但是，监生毕竟是监生。

当前社会环境下，监生是平民打破阶层枷锁的唯一通道。

有了监生学历，方承泰未来混的再差，也能不愁吃不愁穿；如果稍稍幸运一些，履任知县、知府等地方官也不是不可能。钱发群小有身家，他不会羡慕监生下限的小康生活，但是监生上限的大富大贵官僚生活却注定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方承泰哪怕一年赚1000银元，也没有希望打破阶层枷锁，做知县、做知府。

监生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粉碎了阶层枷锁，方承泰从此有希望跻身于权贵圈子。

这是金钱买不到的社会地位。

面对方承泰的成功，钱发群既怒又喜，怒方承泰竟然鲤鱼跳龙门，喜女儿钱小小有了好前程。待听多了同事们的奉承和羡慕嫉妒恨之语，钱发群对方承泰的恼怒情绪越来越少，渐渐开始认同方承泰，并站在岳父立场为他骄傲。当魏东生踏步入门时，钱发群已然乐呵呵间接夸赞方承泰：“侥幸而已。若能得戚相赏识，那才是真正了不起。”

立刻有人捧哏说：“监学难如登天，特别是我们穷人家的孩子，非得有大智慧、大毅力，才能改变命运。世人都知戚相爱去南塘监学提拔后进，待他见了老钱你家的女婿，肯定会重用他。”

钱发群乐呵呵笑说：“若能得戚相重用，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话间，钱发群瞧见了跨门而入的魏东生。

钱发群停止炫耀，连忙招呼魏东生：“少东家你来啦，今天咱们继续查账？”

魏东生点头：“继续。”

屋内其他人瞧见魏东生身影，立刻匆匆散开，伪装成忙忙碌碌样子。

监考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大家知晓方承泰考取南塘监学同时，也都知道魏东生遗憾落榜了，此刻再夸赞方承泰，岂非在打脸落榜的魏东生？尽管魏东生没有管理实权，可他毕竟是小魏家商行的名义东家，惹恼了东家哪会有好果子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