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道士去了有好一会儿,弘历一顿饭都快用完了,他才急匆匆地赶来,支支吾吾道:“和大人......身体不适......说是......说是已经歇下了......”
福康安闻言冷哼了一声:“和大人的身子还真是娇贵,单这么一日就倒下了。这要是年岁渐长,还不得月月卧床......”
太后好笑地看了一眼说话带刺的福康安,又看了看皇上愠怒的表情,温声道:“是因为山风吧,山里风大,你们啊都仗着自己年轻,不好好添衣保暖,病倒了也是正常的。”
有了太后出言解围,皇帝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然而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肴,弘历依然食之无味,匆匆地吃了几口,又命人将太后送回房,就停了筷子。
福康安看着一桌没怎么动的菜肴,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桌席,有些傻眼。
弘历在外间截住了方才的小道士,严肃道:“跟朕说实话,和珅究竟怎么了?”
小道士素日里在山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架势,被帝王之威一吓,也就不敢瞒下去,结结巴巴道:“和......和大人不在房中,贫道寻遍了这庙中各处,都没能找到人......这才......”
弘历蹙眉道:“你们出家人不是有不打诳语的戒律么,难道都是嘴上糊弄人的?”
那小道士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了,红着脸不敢接话,生怕弘历一声令下就要将他逐出寺去。
弘历瞥了他一眼,挑眉道:“说吧......朕恕你无罪,和珅现下在何处?”
小道士轻声道:“贫道方才正遇上了和大人要出门,是他说若是皇上问起,就说他病了。至于他现下在何处,贫道实在不知,瞧着是往日观峰的方向去了。”
在弘历的一再威逼下,小道士已经快哭了,连声音里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
弘历这一日情绪都不佳,所谓的兴致也都是在太后面前勉强提起的。如今听闻和珅竟如此大胆,公然无视他的旨意,还肆意欺瞒他,顿时心头火起。
他低声地嘟囔了一句:“不吃就不吃,难不成还要朕求着他用膳......”那道士没听清,却也不敢多嘴再问。只听弘历吩咐道:“既然他自己不稀罕,饭食也不必给他留着了.....”
小道士刚想说话,弘历却已经转身离去了。少年疑惑地挠了挠头,以他这些年对世事的了解,委实想不通里头的弯弯道道。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用膳呢?好端端的,又怎么不许留饭了呢?
小道士站在原地寻思良久,末了懵懂地摇摇头,往庙里的灶房走去。
说来也奇怪,冬日里原本雨水就稀少,白天还暖阳高照的,夜里却下起了冰雹,砸的屋檐上都能听到响声。
弘历在室中用羊毫写了个“静”字,却被那冰雹突兀的声响惊了笔锋,手下一顿,一个“静”字就变得不伦不类。
与前人画饼充饥一般,弘历写静,也是为了求得心静。然而他越写,心下反而越焦躁,连同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险些连笔杆都握不住。
冰雹的声响不断提醒他室外环境恶劣,风雨交加。恐怕连他自己也羞于承认,在室内和纸笔搏斗了半日却还不休息,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等他来给自己请罪。
然而没有,从最初地神思笃定,等到如今心烦意乱,他都没能将和珅等来。
弘历打开门,瞧着砸在地上细碎的冰棱子,嘱咐门外的道士:“替朕寻把油纸伞来。”
直到撑开伞,走在山道上,弘历才觉得心中的烦躁在雨水的洗涤下平复了些。和珅从膳时便一直没有回屋,空荡无人的山里,弘历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他只隐约记得那小道士说,人往日观峰方向去了。明知希望渺茫,却定要去看一眼方能安心或死心。寂静的夜里,一向走到哪都有人随侍身侧的帝王,忽然感到一阵畅快。
空山无人,于他而言实在是一种稀奇的体验。弘历循着模糊的印象,一步步攀上日观峰,沿途也曾高声喊着和珅的名字,做着与帝王身份全然不符的事。
当他终于来到日观峰上时,就见一人坐在那拱北石上。弘历曾在此处看过日出,知道白日里石头底下能看到云海,可实际上却是万丈深渊,一个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