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头并没有明显的动静,和珅侧耳细听,却猛地听到一声:“和珅......你该死......”
帐外的青年变了脸色,只觉得浑身从天灵盖凉到了脚心:“奴才搅扰了皇上的清梦,奴才......”
他惶恐地跪下,然而帐子里弘历却没有再出声。他等了片刻,按捺不住伸出手抓住了帐子,缓缓掀开。
弘历仍旧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地闭着眼。原来刚才那一声,只是弘历的梦呓。
和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他俯身道:“皇上......”
弘历尤自沉浸在梦中,常年居于宫中,让弘历有认床的习惯,在陌生的空间里很难入睡。
待他迷迷糊糊终于睡着时,却觉得整个身子像坠入深渊般沉重。
他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的和珅与平日在他面前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把持着名目繁多的崇文门关税,借由收税之机,将自己的腰包塞得满满的,再从那税款中抽出一成,分给在京的各路官员。他管着内务府的总务,却悄悄地将异邦进献之物塞进自己的口袋,再以次充好地重新列一份献礼表单。就这样,崇文门的税收和内务府的钱财都成了和珅自己的小金库。
弘历想要遏止他,然而无论弘历怎么呼喊,都是徒劳无功,梦境里的和珅依旧我行我素。
在弘历将要窒息的时刻,他听见耳边传来了一声声轻唤:“皇上......皇上......”
是谁在叫我......是谁?
弘历费力地睁开眼睛,和珅俊逸的脸庞在他眼前逐渐放大,直至无比清晰。那双清澈中带着一丝困惑与后怕的眼眸,就这样烙在了弘历的心上。
“皇上,该起了......”他听见和珅耐心解释道:“皇上睡得熟,奴才不得已才近身唤您,是奴才逾矩了。”
明明一切都那么妥帖自然,可是从梦境中转醒的弘历,却觉得眼前的和珅,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与梦中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声音,甚至连恭谦下跪的姿势都别无二致。弘历心乱如麻,他隐隐地感觉到,解开这团乱麻线索,就藏在眼前的男人身上。
和珅见弘历醒过来,刚松了一口气,就见弘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和珅不自在地偏了偏头,二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弘历猛地反应过来。
是眼神,如今的和珅眼神太过清澈坦荡了。正是因为习惯了这样的眼神,在梦境中看到那个望着大东珠,满眼贪婪阴鸷的男人时,弘历才会有一种如鲠在喉的窒息感。
“你看着我。”弘历略显强硬地命令道。
和珅无法,只能与弘历对视。就是这一眼,弘历更加确定,眼前的和珅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一样。一旦想通了这一点,重生以来和珅的种种反常便说得通了。
“你到底......”弘历话说到一半,却又咽了回去。同样的皮囊换了芯子,这样吊诡的想法弘历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
“皇上......您说什么?”和珅依然惦记着弘历睡梦中的那一句该死,心下忐忑。
“没什么......”弘历拥着锦被坐起身,接过和珅递上前的外衫。
眼神扫过和珅垂首而立的模样,心下便有了计较。总归人就在眼前,真相究竟如何有的是时间去验证,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半个时辰后,待弘历用完早膳,永璂等人便前来请安了。
弘历擦了擦手,冲和珅问道:“陈新承呢?”
“陈大人已经在外头候着了,就等着皇上的吩咐。”和珅边答边往门外瞥了一眼。
弘历颔首道:“问问他,今个儿都安排了哪些行程?”
顺天府同知陈新承规规矩矩地向弘历行过礼,还没等弘历发话,就呈上了两叠账本。
弘历看着托盘里两摞高高的账本,疑惑道:“你这是做什么?”
陈新承笑道:“皇上,这都是官府的账目。下官特命人整理出来,请皇上过目。”
和珅闻言皱了皱眉,弘历挑眉道:“陈新承,你是觉得朕东巡路过涿州,就是查账来的是么?”
陈新承却没有听出弘历话中的不悦,继续笑道:“皇上要是觉得账册看着累,下官可以念给皇上听。”
弘历沉默许久,蓦地一拍桌子,怒道:“陈新承,你是不是觉得朕看了这些账册,就会觉得你恪尽职守,然后你顺利地保住顶戴,得了封赏飞黄腾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