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明军溃散的情况让李国英有些出乎意料。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明军没有排开掩护部队,也不是有秩序地梯次行军,而是一群一伙地向西方的山区涌去。
“邓名这是要干什么?眼看就要天亮了,他就算想行军难道不能再等一个时辰么?”李国英想到,就是举着火把行军,部队也很容易发生混乱,如果没有绝对的必要,自己是不会选择夜间行军的。
川陕总督正在大惑不解的时候,突然营门的士兵报告有一个外面的哨探要求回营。这些探子都是李国英部署在明军营地附近的,以防明军大举出动来劫营,在正常情况下他们会一直等到天明后才返回营地,这也是为了安全——以免明军冒充混入。尤其对手是邓名这种敌人时,李国英更是丝毫不敢大意,洪承畴、胡全才、郎廷佐,已经有太多血淋淋的前例了。
李国英环顾了一下营内,清军官兵大都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明军不可能发起偷袭,就下令道:“放他们进来。”
营门的士兵弯弓搭箭,指着营门外的黑暗地区,营门后的士兵也刀剑出鞘,在打开营门的时候全神戒备。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来人身后没有跟着明军的敢死队。在放进己方的夜探后,士兵马上把沉重的营门再次关上,当结实的门闩落下后,墙上和门后的清军士兵才解除战斗戒备。
探子迅速被带到李国英面前,不等探子行礼完毕,川陕总督就急匆匆地挥手让来人站起:“贼人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一个潜伏在明军营地附近的探子,大约在半个时辰前他听到从一座敌营中传出阵阵呼喊声,都在说邓名弃军了。很快这喊声就传遍了所有明军的营地,接着就有大批的明军士兵举火离开。
“邓贼弃军了?”李国英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臂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正是,标下还听到有贼人头目在传令。”这个探子告诉李国英,他听到还有人在喊,说邓名传令全军去东面集中,准备全速离开。
“哦?“李国英立刻问道:“出营的贼人可否携带旗帜,是否有掌旗引领?”
“没有,标下没有见到任何旗帜。”探子毫不犹豫地答道。
“嗯。”李国英立刻断定这绝不可能是邓名有意下达的命令,绝对没有这种集结部队的办法,这多半是有些将领在为自己带着亲卫弃营而去找借口。
“难道真是邓名弃军了?”李国英又看了明军营地那边一眼,大批的火把正在远去,依旧是一副杂乱无章的模样。
这时又有几个探子在营门前要求入内,李国英虽然急于询问更多的情况,但依旧丝毫不敢大意,守卫营门的清军士兵也和第一次放人入营一样,全神贯注地加以提防。
这几个人果然如李国英希望的那样带回了更多的消息,一个靠近江边潜伏的探子报告,昨天落ri后,就不断有人偷偷登船,而且还不举火,整整折腾了一夜。这个探子无法潜入明军严密戒备的停泊地,但他确信有不计其数的人从水路离开了明军的营地。
因为这些船只没有开向下游清军营地的方向,所以探子也没有发出战斗jing报,而是继续潜伏观察。直到明军营中大乱,这个探子知道出现大变故,所以才偷偷返回。另外一个靠近长江的探子也证实了第一个人的说法,他同样听到江面上有大量船只驶过的声音。
还有人说他听到有明军在辟谣,说邓名还在,不过这声音被更多的呼喊声所压倒。总之明军营地里喊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援军到了西边三十里外,要大家赶去会合。
“这都是无稽之谈。”李国英越听越是明白,看来邓名确实是逃走了,所以明军才会出现这种大乱:“邓名啊邓名,本官真是太高看你了,你居然才坚持了这么几天就逃走了。”
与李国英同营驻扎的几个清军将领此时已经忍耐不住,纷纷向李国英请战。但川陕总督稍微思索了一下,依旧摇头:“天黑追击,我们的jūn_duì很容易就跑散了。”
抬头看了一眼将要泛白的天边,李国英下令生火做饭:“先让士兵们吃一顿饱饭,等天亮后再追不迟。”
在李国英下令做饭的时候,其它几个营地的将领纷纷向李国英的大营派来使者。使者也不要求进营,只是一个劲地向营墙上叫喊,原来那些将领们也从哨探口中得知明军炸营的消息,就派人来向李国英报告,同时要求川陕总督下令全军出动,追击逃敌。
李国英让这些使者回去告诉各营将佐,让他们稍安毋躁,等到天明后再出发:“反正从这里到叙州的一路上都没有贼人的据点,这些贼人根本无路可逃。”
虽然李国英说得不错,但追击这种溃兵实在是白来的功劳,见天已经蒙蒙亮,张勇等人就把jūn_duì拉出营外,只等李国英一声令下就要出发。其它营地的将领见状也纷纷仿效,就是李国英身边的将领也按奈不住,纷纷要求出营列队,天一亮就立刻出发。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李国英发现江边确实空荡荡的,昨夜还在那里的明军船只已经尽数消失不见,邓名果然逃了。李国英估计邓名把最jing锐的部队先带走了,剩下的明军战斗力不足为惧。
之前明军还抓走了一万多贵州辅兵,既然邓名逃走了,那么这些贵州兵应该大都趁机逃脱了,李国英一直想找几个人来问问,了解一下邓名的虚实。但等了这么久,一个逃归清军营地的贵州兵也没有,这不禁让李国英有些奇怪,难道明军把他们都坑了?
除了坑掉的可能以外,还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们都被关在明军原先的中军营内。李国英已经发现还有一股明军没有离开营地,他派去侦察的探子回来报告说,原先明军中军营上空的邓名将旗已经消失不见,现在打着的是一个写着“任”字的大旗。据探子报告,营墙上的明军甲士看上去还有上千,正严阵以待,等着清军不可避免的攻击。
“定是任堂无疑。听说他是浙江人,张煌言的幕僚,后来跟着邓名来的四川。”马上就有幕僚向李国英报告他们所知的情报:“不过听说他已经是邓名的心腹啊,怎么没有跟着一起走?”
“多半是不愿意舍弃这些浙江的同乡吧。”李国英闻言不禁起了惜才之心:“不管是邓名不带他走,还是他不愿意跟着一起走,他对邓名都不会再有任何效忠的念头了。派人去劝降他,告诉这个任堂,只要他向本总督投降,我保他和他的手下富贵平安。”
但任堂拒绝了李国英的劝降,站在营墙上对着使者大喊,说他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
“真是不识时务。”没想到自己的善意竟会遭到这样的对待,李国英心中大怒,就想下令兵马攻打任堂的据守营地。但这个命令还没说出口,李国英心念一转:“没有必要为了这点穷寇折损兵马,先去追击那些逃走的。至于这个任堂,围他两天说不定就肯投降了。”
周围将领和李国英想的差不多,任堂和他的手下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要予以监视就可以了。到处都是随手就能抓到的俘虏,谁也不想在同僚轻松取得功劳的时候去啃明军大营这块硬骨头。
天亮后,李国英向探子又进行了一次确认,得知向西逃去的明军确实没有打着任何旗号,就下令全军开始追击。这种几乎白捡一般的功劳,李国英当然也不会忘了自己的标营,让他们一起出动,嘱咐务必要把逃敌尽数消灭。
在标营和大部分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向西追去后,只有赵良栋一直按兵不动。得知邓名弃军逃走后,赵良栋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和难过:“看来邓名明显地实力不济,而且也控制不住这些新招的手下,可是那天张勇、王进宝他们就是不肯和我一起进攻他,被他的名气吓住了。后来李总督也是一样。要是早听我的,又怎么会被他这么轻易逃走?”
对赵良栋不参与追击,他的部下都有些不解。
赵良栋冷笑了一声:“邓名把jing兵强将都带走了,这名为追击,实为抢功,我没兴趣参加。”顿了一顿后,赵良栋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满山遍野地抓俘虏,追一天下来他们也会累得够呛,等抓得差不多了,总督势必会让水师去追击邓名。邓名船重速度必然慢,会有一批船只被我军追上,船上的贼人只能逃到岸上。到时候其他人早已累得半死,只有我们一营可以动用,那么扫荡上岸贼人的事情只能交给我们来干吧?你们说,我们从这么多人手里能分到多少功劳?到底是追歼辅兵的功劳大,还是捕获邓名直属战将、jing兵的功劳大?说不定我们还能抓到邓名的一两个心腹党羽呢。”
……邓名带着卫士策马立于山谷的入口处,让每一个走过谷口的士兵都能看到自己。
士兵们从邓名面前通过时,纷纷举起武器向他致意。从这些士兵脸上的喜se中可以看出,他们对邓名虽然非常信任,但对他是否真的会在这里等待大军还是存在一丝疑虑的。在最后这丝疑虑被打消后,士兵们一个个jing神抖擞,就好像不是大战在即,而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似的。
那些背着盔甲的辅兵,不少人赶到时已经气喘吁吁,他们在看到邓名后纷纷快步跑起来,从邓名马前跑过,急匆匆地把装备送到山谷中。已经等待在那里的辅兵军官会从他们背上解下装备,交给早就急不可耐的战兵。
根据邓名的计划,任堂带领两千甲兵和没有搬运任务的辅兵继续坚守营寨,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粘住离开营地的清军,迫使他们不得不与明军交战;剩下的六千甲兵分成四队交给赵天霸、周开荒、李星汉和穆谭统帅,邓名带着剩下的十五名卫士和三堵墙的二百名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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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军会呈扇面狀向西面、西南和南面后退。把jūn_duì分散开,除去为了迷惑清军外,也是为了能够充分利用道路,迅速后退重整。最后明军会在几个丘陵围绕的谷地中完成集结,通过山谷掩盖军容,然后向追兵发起攻击。击败敌军后反卷追杀二十里,任堂伺机截住清军的主力。战斗结束后,大军正好回营地休息吃饭。
熟悉了这么多天地理,每个尉官和他手下的军士都在这条路上走过三遍以上,邓名本认为全军能用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完成行军,重整后还能休息上一个时辰,然后与匆匆追来的清军交战。不过从离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了,仍然有大批士兵没有抵达,迷路的人、与长官失散的人,数目之多远远超乎想象,更有大量的道路拥堵现象。
“幸好清军没有马上追击,否则我们就只能匆匆应战了。”战前邓名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jūn_duì还没有走远,后队就被清军追上无法脱离,如果那样的话,邓名就会下令明军反身应战,彻底打一场混战。本来邓名认为清军只要不能迅速做出反应,自己的后退决战方案就能成功,但现在看起来需要的时间远比预先估计的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