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绿杨正在耳房洗漱,冷不丁地听见不熟悉的脚步声,忙忙探头来看,吓得咽下一口齁咸的盐水,声音也哑了。
她惶然望向后头跟着的红缨,以目相询:不是叫你拦人么?
红缨目光规矩地垂下,不敢多发一词,那副规矩至极的拘谨样,也只有在跟着主子去正院夫人那里请安时可见。
苏慎之没理会俩丫头的眉眼官司,径自走到里间。
门帘一掀,他目光直直望向床铺。
紫檀木的龙凤呈祥雕花床是他们成亲时新打的,大红的帐幔换成了素净的雨过天青色,在幽幽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寡淡冷清。
张氏已经散了头发换上寝衣,正靠在床头看书。
床头一盏小灯,罩着素净的罩子,暖融的光自她颈侧打来,照得她比往常多了几分闲适与静谧。
苏慎之立马站住了。
这样的张氏,叫他有些陌生。
又似乎她就合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他记得的,为什么总是她沉默的发帘下,那紧抿着的淡唇,以及倔强的下巴?
苏慎之一时间竟然有走错屋子的荒谬感!
张秋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闯入,沉静地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书,轻手轻脚地掀被起身,顺手捞过外衣罩上,无声屈膝福了一礼。
仿佛跟那些丫头无甚区别。
苏慎之一下子像是被锥子戳了眼。
他咬紧后槽牙,上前一步,粗鲁地将人拉起。
可面对她那张平静得不起波澜的素净脸庞,他嘴张了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张秋莹轻轻一挣,将胳膊自他手里挣脱,无声地侧身后退两步,露出床上安稳睡着的孩子。
他能来看看宝儿,她很感激,只是有些不习惯,也不喜欢他身上常沾染的酒气与脂粉气。
他不是她未嫁时幻想的如意郎君,会在她不方便服侍的时日里,接纳其他女子,会去风月之所应酬饮乐。
如同其他丈夫一样。
他不是恶人,恶的是贪心不足的她。
她甚至不能说他不对,连那句君既无情我便休都不合适拿来祭奠自己逝去的情意。
是她自己想岔了。
世道如此,她又何德何能碰见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可再如何劝解自己,依旧不能开怀。
娘跟嫂子都劝过她,说苏慎之还算不错,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同他好好过。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少年夫妻老来伴,总会好的。
她也想的。
可真的做不到。
她隐约觉得,若是她之前对他不曾那般倾心,不曾对婚后生活做出千万种设想,那么,她此时的不甘会更少些吧。
就如同其他新娘子那样,掀开盖头来才见彼此第一面,他有一分好,便能换来她三分欢喜,一日比一日更有奔头。
夫唱妇随,相敬如宾,主动张罗为他纳妾,为婆家开枝散叶,一忙就忙到老了,博个死后同寝,共享香火供奉。
那也很好。
可惜,她早已识得他,听多了父亲母亲兄长对他的夸赞,一颗芳心早早遗落,提前做了许多不切实际的美梦。
到如今,相看两厌,不过是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