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小竹僮替赵澈另换了蒙眼的锦布条。
遵照太医官的嘱咐,赵澈所用的这些锦布条都需先以能帮助复明的药材熏蒸过,根据昼夜区分,药材各不相同,锦布条上散发的药味自也不同。
再加上每日还得喝许多汤药,总之醒来的这几日里,赵澈时时都觉自己泡在药里,个中滋味实在不好受。
好在今日徐静书做的那盘甜酱炒榛仁使他心情好了许多,这会儿再闻着寝房内清苦的药味,他也不像前几日那般烦躁了。
待竹僮退出去,平胜趋步进来,在赵澈近前轻道:“大公子,夜行求见。”
夜行是赵澈手下的暗卫首领,跟在他身旁已有好些年。只是赵澈以往所行之事大都坦荡,加上年岁不大,平日接触的人与事也简单,需动用暗卫的时候并不多,因而一直将整队暗卫闲置。
这回坠马之事颇为蹊跷,除了郡王妃徐蝉那头派人去追查女术士何然行踪外,赵澈也将闲置数年的暗卫调度起来了。
“让他进来说。”
蒙着双眼的赵澈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床头,白日里端雅束冠的墨发此刻慵懒披散,玉色被面的锦衾搭在膝腿上。
夜行在离床榻两三步的地方规矩止步,恭敬执礼:“大公子……”
“过场就免了,”赵澈随意摆了摆手,“今日有人出府?”
虽不确定暗算他的人究竟是谁,但想来不脱后院各房这个范围,他便吩咐夜行安排了人手分别盯住后院各房。
“是。前几日各房都无动静,我便没有来打扰大公子将养,”夜行道,“今日涵云殿孟侧妃、撷芳园琼夫人,以及滴翠轩柔姬都先后出过府门。”
“嗯,”赵澈上身后倾,后脑勺轻轻贴上床头的雕花围板,“都做什么去了?”
“琼夫人去西市一家珍宝坊挑了些首饰,之后从珍宝坊后门走的。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没敢太近,跟丢了。”夜行惭愧地低下头。
赵澈倒没怪他:“柔姬呢?大着个肚子还亲自出门,不会也是挑首饰吧?”
“她在盘飧楼款待了一男一女,似乎是她的同乡故旧。吃过饭叙话几句就回了。”
长信郡王府对这些后院人并不苛刻,眼下柔姬又有了身孕,自能得点格外厚待,若要在府里招待远道而来的同乡故旧吃顿饭,便是郡王妃徐蝉也不会多说什么。
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还特地出外请客,这有些不合常理。
“盯紧她那两个同乡,”赵澈以指尖揉了揉眉心,自嘲地勾了唇角,“孟侧妃呢?”
他自幼被当做长信郡王府的继任者栽培,所学所行力求霁月光风。如今竟沦落到围着几房后院人去抽丝剥茧,小家子气到他自己都觉荒谬。可若不盯着这些人揪出想要他命的主使者,他实在也无法安枕。
“二姑娘今日又逃学,孟侧妃亲自逮二姑娘去了。在外寻了一个多时辰没找着人,便就打道回府,没见接触可疑之人。”
赵澈懒声轻叹,无奈摇头:“这个赵荞。她今日去哪儿了?”
虽说稚子无辜,但赵澈不得不防着有人利用孩子作为与外间勾连的渠道,便吩咐夜行对自己那几个异母弟、妹的行踪也加以探查。
“二姑娘领着表小姐去东城菜市口刑场,”夜行顿了顿,接着道,“观刑过后两人在长街的一家小铺子上吃了扁食就回来了。”
赵澈眉心微蹙:“特地告假一日,书也不读了,就为了跟赵荞去观刑?若我没记错,今日是大理寺对甘陵郡王兄行车裂之刑?”
昨日大理寺对原甘陵郡王赵旻的公审及判决,赵澈当然也是收到消息的。
他想起下午徐静书与平日全然不同的雀跃欣喜,不禁心生古怪:“……胆子指甲盖儿大的小家伙,今日去看了场血腥至极的车裂之刑回来,非但不见恐慌惊惧,还乐滋滋像得了天大欢喜,这是什么道理?”
夜行当然回答不了他这疑问,只是如实回禀各方行踪而已。
“对了,下午表小姐从含光院出去后,是绕道从后花园回西路客厢的,”夜行继续禀道,“回去时手上抱着五小姐的那只猫儿。”
赵澈清楚徐静书不会与暗害他的人有关联,是以并未派人跟进她的行踪。只是之前他怕有人对徐静书不利,便让夜行安排了人暗中守在客厢周围护着,以防万一。
“小五儿的猫?赵淙闹了许久她都不肯割爱,竟给表小姐了?”赵澈随口笑笑,还在思索徐静书今日的种种反常。
夜行道:“我派人打听了几句,说是下午四公子叫人捉了只耗子丢给那猫儿。不曾想近来府中耗子猖獗,总管叫人四下放过药,那耗子被药着了,这就将猫儿给害了。三公子领着五小姐在后花园同四公子吵了一架。他们走后,表小姐心软,问四公子的侍者要走了那只将死的猫儿,说是想救救它。”
“小姑娘总是慈柔心肠,这要怎么救?”赵澈轻叹一口气,“你……”
正说着,仿佛有道白光劈过眼前,赵澈脑中忽然生出个大胆又荒唐的联想,顿时凛身坐直。
莫非……
“赶紧让人去客厢请表小姐过来,带上那只猫。别叫旁人看见!”
夜行难得面露惊诧,略为难地看了看透窗的夜色:“现在?”
“立刻!”赵澈面上绷紧,心急地抿了抿唇。
若他没有猜错,而徐静书又真的救活了那只猫,她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