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荷不明白总管特地来问她生辰是要做什么,却又不敢乱问,老实应道:“癸卯时。孙总管大约是记茬了,我生在乙丑年……”
“不是阳年,也不是阳时……”孙广失望叹气,急得跺脚。
“孙总管可是要寻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人?”
从寝房奔出来的徐静书单手按在腰间,小口喘着气站在念荷身侧,急声发问。
门口高悬的灯笼洒下昏黄光晕,照着她瘦小苍白的脸庞,也照亮了她眼中的热切。
“表小姐夜安,”孙广得体执礼后才回道,“正是。事情急,一时没法去府外找人,惊扰表小姐歇息了。”
“无妨的,”徐静书垂下颤抖的睫毛,使劲咽了口水润过干涩喉咙,唇角扬起乖乖的笑弧,“我是。我是纯阳生辰。”
早年外头战乱不歇,偏僻乡间人家户没处求医问药,能垦些荒山野地养家活口就算天可怜见。若不幸遭逢病痛,就只能靠口口相传的土方胡乱寻些草药,至于服下后能不能好转,那全靠各人的缘分各人的命。
如此情形下,不少人便将活命的希望寄托于鬼神、巫祝,越是穷乡僻壤、深山蛮荒,对方术、巫医之道便越是习以为常。
长在山间村落的徐静书对方士、巫医们惯用的法子自不陌生。当她隐约听到总管孙广在问念荷的生辰,又念叨“阳年阳月阳时”之类,就大致猜到所为何事。
赵澈昏迷三日两夜毫无醒转迹象,连内城来的太医官们都没法子,想来长信郡王夫妇是偷偷寻了方士或巫医,这八成是需纯阳生辰的血替赵澈解厄消灾。
徐静书是个脑子很快的小姑娘。她立刻就想到,若自己对这府中能有点用处,想必就不会立刻被赶走了。
****
到了含光院,瞧见郡王夫妇跟前那灰白道袍的游方女术士,徐静书心中巨石稍落半寸。她猜对了。
见孙广领来的竟是投靠自己才没几日的远房侄女,郡王妃徐蝉略蹙眉心,转头看向自家夫婿。
长信郡王赵诚锐是今上的异母弟弟,是个不担朝职的富贵闲王。为着昏迷不醒的长子,他已三日两夜未曾合眼,此刻双眸布满血丝,焦躁又憔悴,哪有心思留意旁的。
孙广解释道:“宵禁将启,不便出外另寻他人。查遍府中,实在只表小姐一个纯阳生辰的姑娘……”
赵诚锐揉了揉眉心,抬眸看向瘦瘦小小的徐静书。“为了救你表哥,也是没旁的法子才如此。只需取你三滴血,再劳烦你在他跟前守一夜,不会伤你性命。只要你表哥能醒转,姑父姑母今后绝不亏待你。你可愿意?”
沙哑疲惫的嗓音中满是诚挚恳求。贵为郡王,又是长辈,这姿态着实算放很低了。
徐静书怯怯垂着脸不敢直视他,只轻轻点头,嗓音糯糯浅清:“可以的。”
****
游方女术士说,欲使赵澈醒转,除了要徐静书三滴“纯阳血”化入符水给他喝下,还需借助徐静书的“纯阳气”。
女术士将寝房内的侍者全数遣出后,点了清香符纸在里头净了一遭,又出来与长信郡王夫妇一道等在外头,除了徐静书,不许再进旁人。
徐静书小心翼翼捧着那碗化了自己三滴血的符水绕过屏风,慢慢走近内间床榻。
床榻上躺着一位长身少年,双目紧闭,面无血色。昏迷三日两夜水米不进,他的唇瓣呈虚弱淡粉,干燥发皱,翘着一点白色的皮。
可即便这样,他仍旧是个好看到不像话的矜贵公子。
徐静书将那碗符水放在床头小柜上,站在床畔垂眸打量这位初次见面的表哥,心中没来由地笃定:他的眼睛必也极漂亮。
出神片刻后,徐静书捏着小拳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告密似地软糯低喃:“符水是骗人的。”五岁那年,她眼睁睁看着爹喝了符水,隔天就没了。
“纯阳生辰也是假的,”她和那女术士没两样,都是骗子,“就这一回,往后我一定做个诚实正直的好人。”
“我不会一直赖在你家。等我再高些,能寻到差事糊口时就走,”她想了想,小声补充,“等我将来做工挣钱了,每月送一半工钱回来。”
“我在你家也不吃白食,可以帮忙做许多事。我虽力气小,不能挑水劈柴,但我会洗衣做饭,会照顾小孩子,会做好吃的糕点。而且我脾气好,往后你若不高兴,我就哄着你让着你。我还很聪明……”
她顿了顿,望着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少年,兀自用力点头强调:“是真的,我爹说的。”
昏迷中的少年听不见也看不着,自不会给她任何回应。
“我不知是不是当真可以救你,但我必须试试,不然就没地方去了,”徐静书郑重地对床榻上鞠了一躬,“总之,求你一定要醒,拜托了。”
单方面谈好条件后,她以舌尖轻轻润了自己干涩的唇,四下逡巡一番,最终将目光落在枕畔。
枕下露出匕首外鞘的尾端一截,鎏金雕花嵌着红色宝石,在长烛灯火下烁着幽幽红光。
徐静书有些紧张,艰难咽下喉头哽阻,慢慢朝那红光探出手去,指尖不住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