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金口玉言,宁婉接了旨意当日就与铁石简单地收拾了几个包袱,带着三个孩子走出了锦衣卫指挥使衙门。
宁婉喜欢的拨步床,铁石用惯的棋具、孩子们收罗的种种小玩意,家里所有的用品、库房里的财物,全部都不要了,如今能逃出命就是大幸!
十几匹马、两辆马车,一家五口,再加上十几个随从,卢家赶在下午城门关闭前就出了京。遥想当年,他们自辽东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地上京,再没想到会落魄如斯。
宁婉脸上却全是笑意,“我们要赶三十里外的驿站住下,来不及停下吃饭了。槐花儿,你把茶叶蛋拿出来分给大家。”她自宫里回来,遣散下人、收拾行装,又急忙给亲朋好友处送了消息,就是这样乱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到厨房里将所有的鸡蛋都放到锅里煮上,当时还将家里最好的茶叶顺手扔了进去,反正也带不走了。
茶叶蛋煮了快两个时辰,酱油的鲜咸和茶叶的清香完全浸到了蛋里,剥去皮便露出被染成了深深浅浅茶色的蛋清,又好吃又顶饿,“到了驿站,我们再吃饭!”
到了这时候还跟着卢家的人,都是最最亲近最最忠心的,大家许久都没好好用过饭了,更不用提今天,中午家里根本就没开伙。眼下这一行人或是骑在马上,或是坐在车里,如今看到茶叶蛋,突然都觉得饿了,胃口大开,围着槐花儿车旁伸出手来,“小姐,再给我来一个!”“我来两个!”
又有人讨好地说:“夫人煮的茶叶蛋真好吃,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要好!”
宁婉就道:“正好山珍海味吃不起了,我们就天天吃茶叶蛋!”
“谁说山珍海味吃不起了?”铁石就笑,“不管我们走到哪里,辽东家乡的山珍总是有的,而现在我们正是要去海边呀,什么海味没有?”
“不错,只要我们人还在,什么能没有!”
夕阳已经西下,只将余晖撒下,为冬日的傍晚添了一抹暧色,卢家一行人远远就见城外十里长亭聚了许多人,大家不觉放慢了脚步。
铁石不得新帝的喜欢,此番被贬出京,他与媳妇商量只给亲近的几家送了信,让他们放心,一家人就急忙出了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行期,就是想避开送别。
锦衣卫已经交给了下一任指挥使,想必送行人员的名单会送到皇上的案上,于大家并没有好处。他们不想给任何人带来麻烦。
但是,长亭里还是满满的人,亭子里站不下的,就排到了外面,一桌桌的酒宴散发着袅袅的白气。
平时外出的人谁不选大早上出门呢?这时候送的人只能是自家,午后得了圣旨,傍晚前出城。
宁婉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抽出帕子擦了擦泪水,可是还有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她之所以敢去宫里向皇上叫板,其实也是仗着这么多支持铁石的人。除了那几个跳梁小丑,满朝的人都帮着铁石,皇上新登大位,他不得不顾及民心。
大家已经给了他们夫妻最大的帮助,现在果真没有必要再来送行,白白地惹皇上不高兴,恐怕会影响大家的仕途前程。因此她一下车就向洛嫣道:“东平王府一向要藏拙,你们这时候出来做什么!难不成我不知道你的心意!”
洛嫣已经生了一儿一女,面颊微丰,容貌却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此时哽咽道:“只恨我们无权无势……”
宁婉早收了泪,此时就赶紧抚了她的手笑道:“我们并没有怎么样,家里的细软都带了出来,人也平安无事,靖海王又不是老虎,不吃人的!”
夫人们围在一处,便有人强笑道:“卢夫人还是过去一样的风趣。”
亦有人拉着她入席,“听宫里传出了消息,我们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便赶紧出城在这里送行。”
女眷们用了长亭外的一处房舍,低矮狭窄的农家屋子里挤得到处都是人,可却热闹得紧,一桌桌的酒菜摆不下便将盘子叠了起来,没有人为了吃什么,大家说着这几年的事情,到了有趣处笑声差一点将屋顶掀开。
也不知到了几更天,宁婉困倦起来,卫夫人体贴地拉着她道:“你如今怀着六个多月的身孕,虽然身子康健,但总比不了平日,我在一旁的屋里给你铺好了床,你去躺一会儿,这里我替你陪着。”这些日子一直没吃好睡好,宁婉果然觉得支撑不住,告了罪起身先去下处。
黑暗中,突然有一个人拦住了她,拉住她的袖子小声说:“卢夫人,当年我们家大人与敬王多有往来,又时常写诗应酬,虽然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敬王要谋反的事,但若是传了出去谁又能信?是卢大人救了我们一家,可我们却一直没敢出面承认过,就是这一次卢大人被皇上为难,我们家大人也不敢出头上折子驳斥,我们对不起卢大人!”说着将一个包袱塞到她手里跑了。
宁婉原没叫侍女,此时捧了包袱也不能追出去,摇了摇头便走了回去,借着桌上的残烛打开一看,原来里面包着大大小小十几个银锞子,有成锭的大元宝,有海外流进来的银钱,还有年节时给小孩子压岁的各色花式小银锞,无怪很沉手。重新将包袱系上,便轻轻地笑了,先前她心里一直委屈得紧,觉得好人没有好报,便是吵到了皇上面前也是凭着这股精气神儿,现在突然间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拿出这包银子的人家境看样子并不十分富裕,胆子又有些小,想必是朝中的一个小官,先前恐怕觉得能与敬王往来有多荣耀,其实并不知道皇家里面有多少龌龊,而且以他的身份也够不上参与到谋反中。若不是铁石烧了敬王府的书信,他一家人的性命恐怕都没了。现在就算他没能勇
敢地站出来替铁石说话,但是宁婉也不会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