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婉在心里谋算了一回,刚要告诉赵太太,就见赵太太正用一只手捏住了两侧的太阳穴上用力揉着,就知道她又犯了头风。
赵太太最近身子一直不大舒服,而赵家内宅有喜姐儿的丑闻,外面有赵国藩的大错,不犯头风才怪!宁婉知道头风是很痛苦的毛病,每到此时赵太太都会卧床不起,但是今天她就是再难受也只得忍着,如果她起不来了,赵家也就要完了!
同情之心不由自主地升了起来,宁婉站到了赵太太身后,替她轻轻地揉着头上的几个穴位,这正是缓解头风的法子,她先前特别学过的,虽然不能治好头风,但按上一会儿就会缓解许多。
果然没多久,赵太太轻轻地说:“谢谢卢夫人了,我觉得好多了。”
宁婉重新坐下,却没有把刚刚想好的法子说出,而是诚恳地道:“赵太太,我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赵家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将契书的事处置好,而是应该放弃典史的职位。”当初宁婉身在赵家,也只一心想着保住典史之位,唯有跳出了赵家,重新回首才明白,赵家本主是一颗从根子底下开始烂的树,谁也没有办法将树救活,还不如早些将典史的职位放开,另辟蹊径,才能重新走出一条活路。
“放弃典史?”赵太太猛地睁大眼睛,“你是替钱县令来当说客的吗?”
钱县令一直想把典史的职位拿过去给跟他从南边来的幕僚,这也是他借着契书的事情为难赵国藩的主要原因。毕竟契书虽然写错了,但立契时有中人,有三老,谁是买家谁是卖家大家都是清楚的,很容易就将事情审清结案,但是钱县令就是要为难赵国藩。
赵国藩固然是个混蛋,但是宁婉更不愿意让钱县令的手下得了典史之职。
“不知赵太太为什么误会我是钱县令的说客,但是我想赵家就是放弃典史,也要把这个职位让给虎台县里的人为好,”宁婉说:“如果县令、典史都是自外面来的人,勾结到一处,恐怕连虎台县的地皮都要刮下去三尺,到时候他们任期满了一拍手走了,苦的还不是我们!”
宁婉并非危言耸听,类似的事情并不少见,所以有“千里当官只为财”的说法,有多少读书人寒窗十几载,一朝金榜题名外放做官,不顾名声地干上几任下来积下厚厚的家身,回到家乡买庄子盖房子修园子,重新做回厚道的诗书人家,但从此后几代人都不愁生计了。远的不说,当年徐老知府离开虎台县时只雇了一辆骡车就将一家老小和行李都装了进去,缷任回乡时可是几十辆车子,甚至还雇佣了镖局的。
虎台县地处边地,民风颇有些剽悍之处,历任县令到此均不能一手遮天,行动就要受当地小官小吏及乡绅商户的制约,因此行事总不能太过。如今钱县令看着人品还好,但谁又敢保证跟着他到这边城的人打着什么算盘!
反倒是本地的几个大户人家,虽不敢说一清二白,但毕竟祖宗家业都在这里,将来也还会有子子孙孙在此繁衍,因此做起事来都颇有顾及,总不至于贪腐太过。
赵太太听了,将头点了一点,“你这话说得竟一点也不错,我们赵家一直当着典史,为的就是造福家乡。”
什么造福家乡还是不必拿出来搪塞自己了,赵家不肯放弃典史之位自然是有自己的利益。但宁婉既然开了口,自然就会将话说透,“赵家如果一力要保住典史之职,也并非不能,只是如今只靠赵太太一个人着实为难,免难免丢了耙儿弄扫帚,每有事情费尽心力不说,还要赔些钱进去。赵家纵是家底子厚,又有多少够赔的?总有赔不下去的时候。到那时候再想退步抽身,可就更难了。”
赵太太从没想过赵家要丢了典史的官职,更没想到要自己手里丢了,但是宁婉的话一句一句都说到她的心坎里。她年纪日长,家里没有一个能替她分忧的不算,反个个都要给她弄出无数的麻烦,她一桩桩一件件地办着,过去还能勉力支撑,现在却委实精力不足了。
再一个就是赔钱的事果然不假,赵家虽然家财万贯,但先是为了国藩错发官粮之事竟弄得周转不灵,不得不悄悄卖了一间铺子。手头刚刚缓过来,又出了写错契书之事,就算是卢副千户肯帮忙说情,银子也要花一些的。长此以往下去,难不成真要将家财耗尽?
宁婉看出赵太太的动摇,自己说的都是痛处,赵太太心里也都是明白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而已。因此就又道:“既便赵太太还能为赵家的典史之位再谋算十年,可赵家若是依旧后继无人,要我说终还是空。”
这正是赵太太最为担心的,国茂一支是不可能有子嗣的了;国葆就是有孩子,赵太太也绝不会将家业交给他;至于国藩,妻妾外室相好都不少,就是没有一个有消息的,就连买来好生养的丫头,肚子也一样没有动静。
良药苦口,良言逆耳,但赵太太毕竟是个极明理的人,因此她终究苦涩地问道:“难不成赵家的典史真就是不再保为上?”
“对,不保为上!”先前宁婉接过赵太太手中的重任费尽心机地又将赵典史家维持了些年头,到最终又怎么样?“所谓不破不立,赵太太现在正宜痛下决心,将典史之职让出,专心打理家业,过继子孙,教养下一代。过上几十年,赵家再出人材,那时也许并不将典史之职放在眼里了呢!”